Chapter 50 星河长明
暮色随着西沉的落日变深，夜幕缓缓降下，路灯在夜来临前亮起，一盏一盏绵延至看不到的尽头。空气里还有白日阳光普照的温度，在白天黑夜的交替后渐渐变淡。
假日烤肉店里的客人意外地不多，肉香弥散在各个角落，穿着统一黑色制服戴着红色围裙的服务生零零散散地侯在用餐区，等待着客人的召唤。
大块烤肉在黑色烤盘上滋滋作响，颜色变深的同时被泛着油光的不锈钢烤夹轻轻夹起，再用剪子改成可以入口的大小，裹上酱料送入口中。
陆衍正在烤肉的手一顿，蹙眉看向朝曦，黑眸幽深，“卫致？”
“嗯。”朝曦用生菜裹着白白的米饭、刚烤好冒着热气的五花肉和美味可口的甜辣酱，探身往陆衍嘴里塞，非要他吃下才满意地坐回自己位置，“我就没进去折回来了。”
陆衍垂眸继续烤肉，黑眸更深，握烤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总觉得他是不是在憋什么坏，肯定还想着怎么报复我？”朝曦努努嘴，有点后悔地，“我当时是不是太冲动了，他这样的小人是宁可忍受也不能得罪的。”
“你想怎么处理？”陆衍的视线停留在烤肉上，问的时候漫不经心。
“我不知道呀。”朝曦用门牙咬着下唇，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像一只狡猾又可爱的小仓鼠，“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办呀？”
“呵~”陆衍低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眉目间暖了几分，往她盘子里又添上几块烤好的牛肉。
“你看，这次我第一时间就跟你说了，也只跟你商量。”朝曦邀功一样，眼睛透亮，期待地看着陆衍。
“安安这是，”陆衍微侧头，似乎在思考措辞，“在安慰我？”
“不，我在哄你。”朝曦坦然地，眼含调皮和任性。
“嗯。”陆衍看着递到自己嘴边的生菜烤肉团，手套明显太大，松松垮垮地裹着她葱白的小手。每次喂他吃她都要越过半张桌子，另一只手不得不撑着桌面。
陆衍叹气，早知道让她坐身边了。
“快吃。”
某人个子太小明显支撑不住了，软软糯糯地催促道。
陆衍扬眉，“这也是，哄我？”
“嗯呐！”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是肆意的笑容，眼睛含水，鼻尖小痣骄傲地冲他扬起。
陆衍张嘴，吞下，笑了。
哄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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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不喜欢所谓的高档餐厅，即使这样的地方连照在食物上的灯光都是精心设计的，每一个角落和细节都在彰显昂贵和不俗。
拘谨，虚假。
就是朝曦对这样的地方所有的感觉。
只是今天稍微有点特殊。
“这位是卫处长，还有卫处长的公子。”陆衍淡淡道，黑夜一般的眸子深不可测。
朝曦露出标准公式化的笑容，“卫处长您好。”
“朝曦，朝昀的妹妹。”
只有一半头发的卫处长笑得像个弥勒佛，黑色西装只是刚好能装下他酒缸一样的身体。他指着身边坐着的自己的儿子，笑容里有一丝讨好，“卫致，也在明德大附中，高三。”
朝曦点点头，假装乖巧，看向卫致的眼里都是冷意，只短暂停留就移开，“卫致学长好。”
卫致一言不发，仰头喝完一杯茶。
卫处长有些尴尬，对陆衍赔笑道，“这孩子有点内向，不爱说话，多担待多担待。”
陆衍淡然，“无妨。”
上菜后除了吃就没有朝曦什么事了，她能感觉到卫致的眼神一直停在她身上，像要死死缠住她。
朝曦觉得不痛快，抬眼冷冷看过去，卫致愣了下，低头没再看她。
朝昀和顾慕文来得比较迟，朝昀坐下后看到卫致脸色先差了一半，碍于面子没有表现出来。
顾慕文直接没有给好脸色，要不是朝曦事先声明过，顾小爷说不定已经掀桌了，此刻只闷闷不乐地给朝曦挑鱼刺，不时吃几口菜。
陆衍的叔父陆笙来得最迟，这明明是他的饭局。
于是一个饭局就出现两个世界，一个在假笑着谈论公事，是陆笙和卫处长。另一个只沉默吃饭，甚至只沉默着，是剩下的几人。
朝曦在这诡异的气氛里，突然想笑出声，陆衍这是拿他叔父的饭局在给卫致警告，她的面子真是挺大哩。
·
男士洗手间以黑色为主，深色大理石纹瓷砖清洁得一尘不染，上面铺着黑底镶暗金色花纹的地毯，洗手台是水晶纹理，自动感应水龙头上有细碎钻石样的装饰，整面的镜子显得空间很大，印出各种来人的各色表情。
陆衍从厕所隔间出来，路过站在第一个洗手池边的卫致径直走到第二个洗手池，躬身把手送到水龙头下，清水应邀而至。
“你喜欢朝曦吧？”
洗手间里除去水声，一时无声。
水从陆衍干净修长的指节间流过，他动作不紧不慢，并没有因为卫致的话有半分停顿，神色也是如常，黑眸里波澜不惊。
“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就是喜欢她。”
真是少年气盛，说话都是不经思考，全是冲动。
古铜构造的水晶吊灯一泻而下，给洗手间镀上淡淡的金色，紧张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而缓和几分。
“我要是你，我就有自知之明。”
陆衍扯下一块擦手纸巾，不紧不慢地擦干手上的水珠，并没有看卫致，淡淡地似笑非笑地口吻。
“当然，你大可以，试试看。”陆衍转身看着卫致，他身高比卫致高出半个头，轻而易举便在气势上压倒了他。陆衍黑眸里一丝情绪也无，像灾难来临前的黑夜，沉默又暗藏危险。
“恐怕结局还是一样，丢人又现眼。”陆衍眼里终于有了起伏，是一丝凌厉又凶狠的光，一闪而过。然后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洗手间门合上，真就一室安静。
卫致握紧拳头，牙齿死死咬紧。
你他.妈，敢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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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将汽车开得平稳又快速，几个街道过后，方才吃饭的地方已经没了影子。
卫致和自己父亲并排坐着，仍旧一语不发。
“这女孩你就别想了，人家不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卫处长多喝了点，此刻正在闭目眼神。
“我才不管。”卫致恨恨道。
“你不管？你管得上吗？”
卫致以沉默应对父亲的嘲讽。
“而且你认为她会看得上你？她哥哥是朝昀，哥哥的朋友是陆衍和顾慕文。你好好打听打听璟院这三家的背景和实力，你再跟我说管不管！你刚才也看到了，你比得过那个陆衍？比得过人家顾慕文？他们从小到大身边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普通人只有仰视他们的资格。就你，你有什么能耐？”
“她会喜欢我的。”卫致执拗。
卫处长睁开眼扫了一眼卫致，冷笑道，“别的我不管，你再给我闹出之前的事，我就把你送到国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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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会知难而退吗？”朝曦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陆衍正在低头看一份文件，听到她细细小小的声音，抬头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又耐心，“不会。”
“……”
朝曦用沉默代替所有的回答，那我们搞这个干啥啊啊啊！
“但你可以，让他知难而退。”
我可以？我怎么可以？
朝曦眼珠子转悠了好几圈，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可怜巴巴地看着陆衍，“我哪里可以啊？”
“你可以的。”陆衍含笑替朝曦整理头发，顺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继续低头看文件，也不管她怎么苦恼了。
朝曦噘嘴，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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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到卫致和许彤的对话后朝曦就没再去过学校画室了，虽然交了费用有点肉疼。就是为了画画总往陆衍的公寓跑，来回学校有点折腾。
万乐听她说了前因后果，咬着冰棍思索着，“他不会是故意的吧，想追到你又甩了你，报复你！”
“不知道呀。”朝曦懒得去多想，他要怎么样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情节好，我要写我下本书里！”
朝曦笑了，突然感觉没那么困扰了，何必在意，又不是重要的人。
·
第一节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有同学走到朝曦的课桌前轻轻敲敲她的桌子，“朝曦，有人找你。”
朝曦合上数学练习题，跟同学道谢后带着疑惑往教室外走去。
是陆衍？
应该不是，他说过晚自习结束来接她，就算提前到了，也不会跑到教室来找她。
也不是顾慕文，他跟他老爸去邻市谈生意去了，没这个时间。
也不可能是朝家的人，这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
是卫致。
朝曦还没站定就往教室里走，被卫致拦住。
“我连续找了你三天，他们都说你不上晚自习的，我没放弃，今天终于等到你了。”
朝曦能感觉到他很开心，还有忐忑。
但朝曦不为所动，退后半步离他远一些，面无表情地，“何事？”
“你为什么不去画室了？”
朝曦盯着他的脸，仔细分辨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真挚，从韩梦芊和朝昀身上，朝曦深刻体验到有一种伪装是无法看破的，唯有等时间揭开。
“与你何干？”
“我……”卫致偏了下头，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走廊昏黄的灯光下被柔和了几分。“上次的事是我误会了，我不知道是她让给你的位置，我不该跟你那样说话，我也不该在画室抽烟，更不该仗着自己是学长欺负你。我给你买了新的画架，还有颜料，算是赔罪了。”
“说完了吗？”朝曦面露不耐，眸子里全是冷色。
“我……”
看他失了分寸，朝曦却觉得好笑，“说完了我走了。”
“朝曦我喜欢你。”
朝曦停步回头，满脸厌恶，“这又是你的新把戏？你除了搞这些有的没的你还会干什么？”
有个故事里说，最让人沮丧的是，你说你喜欢她，她说她不信，你也没办法证明。
卫致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却动弹不得。他满腹都是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不喜欢你，我很讨厌你！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仗势欺人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语言所能伤害的，不过是能把你的话当回事的人。
朝曦转身。
“我喜欢你！”
下课铃应声响起，不快不慢，刚刚好掩过他刚落的话音。
朝曦顿都没顿一下，已经接近教室门。
“朝曦，我喜欢你！卫致喜欢朝曦！！”
人群从教室里蜂拥而出，半分钟前只有轻微声响的走廊瞬间喧哗，而这样的喧哗也抵不住卫致的声音。
朝曦回头，借着走廊灯光打量卫致，他脸上是赴死一样孤注一掷的表情，胸脯上下起伏着，看起来很紧张、很激动。
人群爆发出喝彩声，有男生在怪叫着，女生们捂嘴窃窃私语。
朝曦感觉自己在一个画框里，背景是纷乱的人群作底，很多颜色，嘈杂吵闹，纷繁复杂。而自己一身黑衣立于人群，头发也是黑色，表情却十分模糊。任背景底色是如何缤纷多彩，这一笔黑色未被影响半分。
孤独的，桀骜的，特别的，旁若无人的。
朝曦冷笑转身，人群自动给她让路。
背后还有窃窃私语和议论纷纷，她全不在意，从容下楼，走向学校大门。
那一笔黑色，是我？还是，陆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