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望江南
望师的雨天，多得洛焰数不清。
青衫少年执伞走在江南烟雨苍茫中，两袖长风。
他喜欢望师，更喜欢江南。
望师帝都，正处水乡，作为九皇子，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儿时的纯真。
虽为九皇子，但他更喜一人独行。马车太匆匆，看不尽烟柳未央。他更爱周身清冷的孤寂。
漫无目的的走在小桥流水中，他看向身旁的河流，映出他一对天水碧色的双眸。
碧眸为吉象，碧眸者成神向来都是美谈。可他不喜欢。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偷听宫里的下人谈话，他的母亲是因为他难产死的，他的碧眸，是脏的。
他永远忘不了宫女和公公的脸上那种神情，那是他第一次直观的感受人的厌恶。
至此他陷入自卑，不爱讲话，把宫里的下人全都赶了出。
他的父亲对他说，出去走走。
于是他成了宫中唯一一个自由出宫的皇子。
望师帝开明，那年洛焰母亲离世带给他的打击不小，但他不会因此迁怒洛焰，他一人在那一年的冬天落下了病根。
后来的日子里，洛焰在街弄救回一对兄妹，私自养在宫里。当时一堆大臣为此感到荒唐，望师帝努力地说服所有人。
子能有此善心，当为益事。
洛焰死气板板的崇宁殿开始有了生气，那对兄妹一个叫素阳的为兄，一个叫素月的为妹，说是孤儿在世，素月又是哑巴，本就无依无靠，幸得洛焰搭救，才捡回两条性命。三人年岁相当，本就熟的快些。素月从厨子那儿讨教了些厨艺，便照顾起了洛焰的饮食。素阳身骨健壮些，使点刀枪不算困难，便自行当起了洛焰的侍卫。三人相处三四年下来，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洛焰的性子愈来愈好，素阳说他是个慢热的人，也是个细致的人，但从来不轻贱下人，素阳说，这是因为细致的人总是早熟的厉害。
每到这时候素月就在一旁听着，慢慢点头。
想到这，洛焰忆起答应好素月帮她扎风筝的诺言，加快了脚步。
崇宁殿离宫门不远，到了宫门再行几步路就到了。碰巧遇到二人坐在门前的石桌上，素阳给素月念书听，洛焰站在殿外收伞，便细细听着。
“美人骨者，乃百年一生，千年难遇，得者可长生，美人骨克桃花，可解桃花蛊……”
“素阳。”洛焰走进殿中，轻纳衣衫，“净读些什么呢。”
素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志闻阁随便借的书，名字有趣，叫《万灵录》。”
志闻阁是望师帝一手创办的，凡宫中之人皆可借阅浏览。无聊的时候，素阳便会借些书来念给素月听。
“还是多读些诗词歌赋吧。”洛焰看了看一脸不高兴的素月，“这种书自然是有趣，但还是不适合素月。”
他说着，在石桌旁坐下，拿来《万灵录》翻看。一旁的素月摇摇他的手臂，用手语说道：扎风筝。
“好，”洛焰笑了笑，拿来堆在一旁的竹枝开始编扎。他本不会扎这些东西，素月生辰时却执意要这么一个风筝，洛焰只好在志闻阁借了本书来扎。素阳却还因那本《万灵录》纠缠不休。
“怎么就不适合素月读了呢？多好啊，如今天下神魔均起，也就望师还这么安宁了，你们没听说过那个北殷吗，什么人间南辰侯……”
“素阳！”洛焰怒叫道，“今天你都在说些什么！？”
“殿下！”素阳站起身，声嘶力竭，“我知道你想让素月活在深宫，活在和平里，可是不是这样的！你想让她一切安好，因为你是皇子，你知道这天下到底是怎么样的！你自己已经不再活在和平里，但你不能让别人就囚禁在和平里，她有权利知道一切！”
素月惊恐地看着二人，无法接受这一切。
“素阳！”洛焰将风筝扔在地上，站起身看向素阳，“我提醒你，不管我怎么样，你终究只是一个下人。你还没有资格来批判我。”
素阳平静地看着洛焰：“殿下，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贵贱了。”
洛焰一愣，没有再说话，无神地走出殿内，连伞也没拿。
他站在雨中，看烟雨绵绵，心中五味杂陈。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贵贱了。
人们说，越是想保护一个人，就越是会害了一个人。
素阳没有说错，人人平等，人人有权利知晓一切。
洛焰任凭雨水打湿衣衫，抬首叹出一口气。
算了，还是道个歉吧。
他正想着，却未料到正逢一个公公向他走来。
“九殿下，陛下召您去趟书房。”
洛焰凝神片刻，剑眉微蹙，点头跟着公公走了。
书房。
巨型的琉璃金沙漏立于左侧变化出风云，望师帝负手站在沙漏前。书桌前设了一排椅子，皇子尽数到齐，剩下左边最末的一个位置还空着。位于右侧第一个的太子洛韵扫了洛焰一眼，眼神犀利，洛焰选择无视，慢慢坐下。
他扫视一圈，七张位置，坐满了人。
望师九位皇子，二皇子与六皇子早夭，大皇子痴于习武，三皇子入主东宫，四皇子埋头诗文，五皇子生性顽劣，七皇子天真懵懂，剩下个九皇子洛焰。
七位皇子性格虽有所不同，但平时亦是有礼相待。偏偏前些日子新立了东宫，把那个娇矜的三皇子捧得更高，走路斜着眼看人，悄悄排挤洛焰。
素阳说他之所以排挤洛焰，是因为洛焰是对其东宫之位最具攻击性的。
洛焰想到这，又想起了素阳，心弦默默地扣紧。
望师帝还是没有转过身来，洛焰无趣，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沙漏中的景象刚好看清。
似乎…讲的是北殷……
洛焰思忖着，北殷…好像是素阳说的……
他极力向那看去，景象变更，战火不休，一个墨衣男子戴上皇家冠冕，似乎杀了一个红衣男子，然后……
飞升了？！
洛焰不知其义，望师帝转过身来，他也就无心再去看了：如今天下大乱，有些稀奇事不怪。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起来吧，这里又不是朝堂。”望师帝抬了抬手，“我是有要事要与你们讲。”
“现在天下不太平了，望师，也不是长久之所。”望师帝的两鬓微微斑白，眼中有着淡淡的不舍，“你们，该离开望师了。”
“这……”“什么意思啊……”“父皇要赶我们走吗……”
“为父不是这个意思，”望师帝瞳孔垂落，“你们可以去参加灵旨测试了。”
洛焰眸色动了动，灵旨测试，算是飞升的第一个步骤。
每年天下共办的测试，每个师门设下法阵，通过法阵者，即可拜入其门下。
这向来都是很盛大的，只是今非昔比，各大师门散落的都差不多了，也不知还剩下几个……
“所以，日子就在明天。你们……”
“父皇，儿臣还小，还不想去。”五皇子发了言，其他人也都摇了摇头。
望师帝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都不想去，但是……”
“父皇，我愿意去。”洛焰深吸一口气，缓慢地站起了身。
“那…我也去！”洛韵不甘示弱，也站起来看向望师帝。
望师帝漾出一丝猜透的笑容：“那今天先到这，其余人都散了吧。”
剩下的五人面面相觑，五皇子戳了戳身旁的大皇子，他木楞的回过神来，率领他们告退了。
望师帝示意二人在他身边坐下：“你们是朕最优秀的两个儿子。”
“今年的灵旨测试，连师门都没有了。”
洛韵大惊：“父皇的意思是…个人门派？”
望师帝点了点头，拨弄沙漏，约莫现出两个人影。
“一位，是已散落的南山门的第一仙师，莫荒。”
“一位，是上过蓬莱之人，兰岁。”
洛韵不等洛焰反应过来，忽然叫道：“父皇，儿臣想要拜莫大人为师。”
洛韵心里知道，就算是上过蓬莱之人，终究也“过”了，哪有第一仙师强，这个位置，他必须抓牢。
洛焰静静地看了洛韵一眼，没有说什么。
望师帝拍拍洛韵的头：“这得看你自己，是否能通过莫仙师的测试了。”
洛韵点了点头，心高气傲地看向洛焰。
望师帝转动沙漏：“你们两个现在都只是炼气时期，明天的测试主要会参考一下你们的灵旨什么的，你们的先天优势啊什么的。”
“还有些事朕要和你们谈一谈……”望师帝坐下，开始慢慢地诉说……
第二天。
昨晚秉烛夜谈，到后半夜三人才睡下。洛焰打了一个哈欠，坐上轿子，洛韵坐在他的对面。
灵旨测试的地点就在望师附近，但路程还是颇远。望师帝亲自陪两位皇子前去，轿子晃晃悠悠过了崇宁殿，洛焰掀起帘子往外望去，却看不到任何人。
深宫里飘落下一片梧桐叶，终是天凉好个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