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行宫里满是梨树,开着窗,梅香蔓入室内,沁人心脾。
言心大剌剌在白暮雪对面坐下,她接过白暮雪递来的茶一口喝光。“那火势可谓异常凶猛,令狐家的库房全部化为乌有。好巧不巧,一阵东风带到东市,连烧了好几间民房。”
她和沈怀逸定好的,只烧一座仓库,怎的波及如此之广?
见白暮雪皱眉,言心补了句:“幸好没有无人伤亡。大家都道令狐家大公子恶事做尽,遭天谴了呢。”
白暮雪解下乾坤袋放在案上:“那五户人家损失了多少,照价赔偿。”
言心一努嘴,娇嗔道:“小姐,那不是我们的错。”
“去吧,你办事稳妥我放心。”白暮雪越是平静,做的决定越是不容辩驳。
言心替她心疼钱,也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行完礼出了门。
沈怀逸听完墙角正要进屋,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动静,飞花向敌,正中一名刺客的心口。另外七人自暗处现身,将他围在了中心。
白暮雪拿起杯盏的时候,沈怀逸正好掐住右侧刺客的喉咙,弄断了他的脖子。
白暮雪步入前院,柔荑触及花瓣的瞬间,沈怀逸的手打穿了刺客的胸膛。
第一百滴露珠入杯,沈怀逸抹了最后一名刺客的脖子,鲜血飞斜着溅到梨花树上,染红了洁白的花瓣。
护卫们闻声而来,看见满地尸首,还有带着面具的沈怀逸。他扔下刺客的头颅,笑得春风和煦:“劳烦诸位清扫一下脏东西。”
打发刺客这种事小菜一碟,言心刚才说的事才真棘手。
沈怀逸只觉得麻烦。就算真闹出人命了又何妨?他三步杀一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沈怀逸洗干净手上的血污,面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丝讨好的微笑,进了白暮雪的门。
他和白暮雪日渐熟捻,已经到了进屋可以直接落座的程度了。
“别动。”白暮雪率先开口。她用净水打湿手帕,替他擦掉脖子上干掉的血迹。
沈怀逸摸了摸脖子,忘了这处。
白暮雪奉上刚烹好的仙茗,带着梨花幽微的香气。“辛苦。”
沈怀逸接过茶,温热从杯盏传到手心。趁着立功,此时不道歉更待何时?
“我错了。”沈怀逸示弱,“我没控制好傀儡,火势最后失控了。”
他像个顽劣少年,不过是怕对方生气才道歉,而非真的认为自己做错了。
上梧越富庶的地方对妖奴的盘剥越严重,在洱沧,普通仙族杀一个妖奴只需赔一个灵石,而妖奴在仙族身上留下一道伤口就得剁掉一只手。
要沈怀逸不恨吗?
她没理由要求他站在仙族的立场思考问题。
“罢了……”白暮雪道。如今再深究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已经没有意义了。
沈怀逸小动作不断,手正摆弄着杯盖。白暮雪按住他的手,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她的眼像一汪远古形成的湖泊,沉静而澄澈。
她语气淡淡:“不要伤及无辜者的性命,这是我的底线。”
沈怀逸楞了下,“好。”
是他托大,以为当上白暮雪的侍卫就算半只脚踏进天宫了,结果差点露出破绽。她是认真的,要是沈怀逸滥杀无辜,她真的会让他滚蛋。
白暮雪住在主屋,言心作为贴身侍女住在了右厢房,沈怀逸作为贴身侍卫住在了左厢房。
深夜时分,沈怀逸趁白暮雪熟睡翻身潜入屋内。白暮雪并不好骗,万一哪一天他被识破,尤辛说的下下策提上日程也无不可。
他的妖力在白暮雪体内游走,洛神花虽只显现于她的锁骨之上,其根茎早已根植于全身百骸。若是强行剥离,以她的体质,必死无疑。
沈怀逸替她掖好被角,喃喃道:“你最好不要太聪明。”
屋外月光澄明,圆月当空,沈怀逸才想起今日是十五。天上乌鸦盘桓,落在他的胳膊上,乌鸦腿上绑的瓶子中空,不见药的踪影。
尤辛出事了,送出的药也在半路被人截获。
沈怀逸低头暗语,放飞乌鸦。他回屋拿了佩剑,乾元炎焰以从心肺向周身蔓延,得趁毒发前尽快离开。
他扶着墙走行走在无人的大街上,步履沉重,每跨出一步,神识便混沌一分。
巡逻的铁骑远远喝道:“宵禁时分,何人在此通行?”
那道黑影没有回应。
骑兵拍马上前,扬鞭狠狠抽了过去,“问你话呢!”
那人扯住鞭子,欺身而上立于马头。骑兵对上他的眼神,求救声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他绝望地闭上眼,没想到今日要命丧于此。
只听对方问:“死囚关在何处?”
“城……城东临风塔。”
在睁开眼,那人早已没了踪影。刚刚那男人明明起了杀心,怎地突然放过他了?
骑兵咽了口唾沫,全当是一场梦。低头一看裤裆,还是赶紧换条裤子要紧。
临风塔内狱卒们一个个哭爹喊娘,鱼贯而出。撞到了照明的烛火,烈焰顺着木质围栏一路燎烧,热浪翻涌。
白暮雪今夜睡的不安稳,起夜时看见沈怀逸独自出了门,唤了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她跟着出了门,没一会儿便跟丢了。城东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说不定与沈怀逸有关。
她拉住奔逃的狱卒,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狱卒嚎啕道:“厉鬼杀人啦!”他甩开白暮雪,撒腿狂奔。
厉鬼,沈怀逸戴了鬼面具。
避开逃命的狱卒,她提起裙摆逆流而上,入口处血流涓涓,整个石梯血红一片,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墙上糊着的不知是血还是肉,尸块堆叠挡住去路,无处落脚,只好踩着尸体往上走。白暮雪掩住口鼻,一层层寻找。
虎啸声在头顶上回荡,上面有一场激战。饶是久别洱沧的白暮雪也有所耳闻,临风塔内关着百害之首青震虎,崔氏派出全族英清剿三十余年才得以降伏。
在最顶层站定,鲜血染红了白暮雪的裙摆。
沈怀逸披散着长发,满身鲜血,犹如从地狱中怕出的恶鬼。
利剑没入青震虎眉心,剑光起落,青震虎绝望的啸声响彻云霄。沙石坠落,脚下石砖震动,临风塔要塌了。
白暮雪喊道:“沈怀逸,快走!”
殊不知沈怀逸已经杀红了眼,唯有用鲜血才能平复他的滔天杀意。
电光火石间,他死死掐住了白暮雪的喉咙,腥红的眼倒映出她的影子。
她呼吸一滞,完全喘不上气,而拍打他的手背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杀过无数人,多这一个又何妨?
‘你不是恶鬼。’白暮雪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下他的面具。
她能看清沈怀逸脸上的细汗,他也能看清白暮雪唇上的血色正在流逝。
她是……
沈怀逸血眸陷入空洞,倒在了白暮雪怀里。房梁倾倒,她拖着沈怀逸侧身躲避,险些被砸成肉泥。
白暮雪顾不得其他,带着沈怀逸飞出临风塔。他们刚落地,高塔便倾覆在熊熊烈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