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曼诺夫斯基之心(上)

狂喜中,血腥的大火中,

花在我们的手中跳跃,

褪了色的圣痕缓缓流动。

将死的蜉蝣们,

带着一阵沙沙声落在我的脚上,

黑色的蚂蚁,墓穴挖掘者,

在蜿蜒的野草下埋葬它们,

……

——密钦斯基《五月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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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束阳光轻柔地洒在鹅卵石路上,我们踏上了一段穿越时光的旅程。

夜雨初停,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泥土和绿叶的清新,还有淡淡的花香。向地面上看去,各种颜色的小花竞相开放。

我们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阳光透着叶间缝隙,为周围的事物都笼罩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前方是一座石墩桥——不,大概也算作是拱桥吧,河水静静地穿过拱门向下流去。下方是一座透露着古意的乡村。穿过那座拱桥,就像是穿越一道时空的门槛,我们从城市的新来到了古镇的老,这是一个安静而又祥和的世界。

我们顺着河边狭窄的栈道行走。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时而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曳,时而跳出水面,溅起层层浪花。阳光在水面上舞蹈,像是无数精灵纷纷起舞。

荷叶与荷花簇拥着。荷花在风中轻轻晃动,荷叶在水面上微微波动。河边有几人正靠着栏杆谈笑风生,看起来很是自然快乐。

小径旁生着几束花草,色泽各异,小巧雅致。石,花,草与建筑融为一体,创造出一个个既独立又相互呼应的空间。天空是湛蓝的,云朵是洁白的,我的心是惬意的。

我们随意找了一家小餐馆吃了午饭。午后,我们来到一间茶室,茶室古朴典雅,周围种着小片竹林,竹林荫翳,鸣声上下,此乃仙境之色也。我们品着茶,聊着天,淡淡的香气充盈着茶室,叫人心旷神怡。

我们聊到了“诗鬼”李贺的诗篇《李凭箜篌引》: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坤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注:‘空山’也可作‘空白’)

“说起来,‘箜篌’这种乐器,到现在其实不是很常见了。聊到李凭这个人,他善于弹奏箜篌,盛极一时,甚至达到了‘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的高度,其技巧之高超,就可以体现出来了。不过,名气也仅仅只是一个方面而已。”

楼主喝了口茶又抿了抿嘴,接着道:

“虽说李凭的技巧绚烂高超,他的身价之高,似乎也是要超过唐朝歌手李龟年,但是,他在历史遗留估计的记录上却较少。他是当年宫廷乐师,梨园子弟,他们在资料的记述中时隐时现,这种神秘色彩兴许就是原因吧。不过,乐人在每一个朝代其实都会有身影,他们会出现在朝代传记之中,会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篇散文之中,也会出现在老百姓的口耳相传之中。这些第一与第二手资料其实就是找到他们为何会神秘的原因的材料,从中,我们大体可以看出:乐人的艺术地位与社会认可度在唐代呈现出一种矛盾的双重性。一方面,他们享有表演才能被皇家赏识的荣耀,另一方面,由于出身多为低微,他们往往难以获得与高级官员等同的尊重。此外,虽然乐人能在皇家宴会上一展才华,但在宫廷之外,他们往往面临着生计的挑战和社会地位的限制。”

“在我的印象里,关于唐代乐人的出身和选拔,多数来自民间,他们的音乐才华往往是被朝廷官员发现并吸纳进宫廷的。这个选拔的过程是极其严格的,包括体态,舞态等多个方面。他们还分等级,其实就像是奴隶一样,个人自由受到约束,服从皇帝等人的召唤。他们很可怜。可能,像李凭这样的才华已经可以把皇帝打动的宫廷乐师除外吧。”

“嗯,其实,他们对于社会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们频繁出现于皇家宴请,节日祭祀等很多方面,又在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就比如白居易的那个著名的〈琵琶行〉,琵琶女其实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尽管她可能不是宫廷乐师。事实上,白居易的诗歌当中经常提到乐人这类人。”

“琵琶女早年是意气风发的,但是到后来却是凄惨的,这与李龟年也是很相似的。一面是他们的艺术才华受到推崇,一面是他们作为个体的社会地位相对边缘化。这真得很矛盾。”

“且不说什么身份地位,就说在技艺上精益求精,更在音乐创作上展现了卓越的才华。乐人们融合了各地的音乐元素,如引入中亚的乐器和旋律,使得唐代音乐风格多样化,丰富了中国音乐的传统。这种文化的交融与创新,使得唐代宫廷乐人的音乐成就成为中国音乐史上的重要里程碑。而李凭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丰富了箜篌的表现力,提高了箜篌在中国古典乐器中的地位。不过,聊到箜篌……它真得是一种仙气飘飘的乐器啊。”

于是塞南越,祷祠太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琴瑟自此起。(〈史记〉)

今按其形,似瑟而小,七弦,用拨弹之如琵琶也。(〈通典〉)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孔雀东南飞〉)

“箜篌的历史已经很悠久了,已经有两千多年了。在唐朝的时候,箜篌的演奏艺术也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中国古代的箜篌先后传入日本、朝鲜等邻国。在日本奈良东大寺的寺院中,至今还保存着两架唐代箜篌残品。但是,这种乐器现在已不再常见。古代箜篌可粗分为竖箜篌和卧箜篌。其中早期卧箜篌出如今春秋时的楚国,与古琴同一起源,但其长形共鸣箱面板上却有像琵琶一样的品位,这是它与琴瑟在形制上的主要差异;使用竹片拨奏或击奏。竖箜篌却是由远古狩猎者的弓演变而来,是伴随着人类最早文明的诞生而诞生的最古老的弦鸣乐器,有着五千年以上的历史。比这更古老的乐器竖起指头都数的过来:石哨、骨哨、骨笛、埙、陶笛。至公元前1200年,竖箜篌已基本定型(此后两千几百年时间都没有大变化),后来经波斯传入中亚和印度,秦以前即已在中国新疆一带流行。汉武帝开西域以后,竖箜篌慢慢传入中原。”

今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之旧器。(〈隋书〉)

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刘宏)好之。体曲而长,二十有二(一作三)弦,竖抱于怀中,用两手齐奏,俗谓之臂箜篌。(〈通典〉)

“其实,经由竖箜篌,你可以想象得到一种西方乐器。”

“竖琴?”

“是的,竖琴。竖琴和箜篌可以说是同源的。竖琴与箜篌、古典吉他、鲁特琴一样来自于新石器时代的原始弦琴,原始弦琴常在原始部落中扮演占卜、丧葬、祈雨等祭祀工具,可以认为它一切古典式弦琴的起源。竖琴有着梦幻优美的音色,也带有戏剧性。是一种富有色彩感的的乐器。”

"我其实很喜欢拉威尔创作的〈为七重奏而作的引子与快板〉(1906)。听那首曲子的感觉就像是下午一杯清凉的,悠扬的,苦涩的,宁静的,但是又充满了梦幻与希望的茶,沁人心脾,美轮美奂。里面的竖琴就像是一条彩虹一样,神秘优雅。"

“是的,拉威尔作为印象派音乐家的代表人物,有‘配器大师’和‘色彩大师’之称。他其实深受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的影响,他还为马拉美的三首诗配过音乐〈三首斯特芳·马拉美之诗〉,这部作品是为钢琴,声乐与管弦乐而作的。当然,这部作品毫无疑问可以看出拉威尔受到了勋伯格(第二维也纳乐派的领军人物)的影响。”

我的灵魂,啊,沉静的姊妹,攀升至你的额眉, 那儿,缀红的秋季将梦境交付, 你漫遊的天使目光行至天际, 一如叹息的白色水注 自夏影的花園飛昇至湛藍穹頂! –那蓝,因泛白纯净的十月而温柔, 于宽阔的池面上映照它无数的沉影, 靜谧的水上,与死亡抗争的落叶于风中翻舞,拖曳出冷冽的犁汉, 曝现出一道悠长的阳光。

(注:本诗为马拉美的诗篇〈叹息〉,该诗也是拉威尔〈三首斯特芳·马拉美之诗〉的第一曲的歌词)

“但是即使如此,对现代主义的倾心并没有使拉威尔走上绝路,相反地,人们认为拉威尔却善于‘在死胡同的尽头找到通向美丽的新田野的敞开着的大门’。拉威尔早年受德彪西(注:德彪西是印象派开创者,大家对他的印象最深的估计就是刘慈欣〈带上她的眼睛〉和‘恶灵附身’还有〈弹丸论破V3〉中赤松枫弹奏的〈月光〉曲)的影响,但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拉威尔受到战争的影响,创作风格变得严肃朴素与多元。他从李斯特(注:他被称为‘钢琴之王’,最出名的作品应该是S.139〈十二首超技练习曲〉和S.141里的〈钟〉)和里姆斯基·柯萨柯夫(注:俄国知名作曲家,代表作管弦乐〈野蜂飞舞〉很出名)的作品中吸取经验,又从西班牙民族乐中汲取乐思,受到夏布里埃(注:法国作曲家,影响了拉威尔,著名作品有管弦乐〈西班牙狂想曲〉等)和埃里克·萨蒂(注:他的风格并不好定义,他的作品〈裸体歌舞〉被应用在游戏〈锈湖〉中)的影响,强调旋律,又将爵士乐元素应用在作品中,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风格。”

“〈左手钢琴协奏曲〉(1930),〈G大调钢琴协奏曲〉(1929-1931),芭蕾舞剧〈达芙妮与克洛伊〉(1909-1912),交响组曲〈鹅妈妈〉(1911)等作品都是富有拉威尔风格的作品。当然,他早年的〈镜子〉(1905)与〈夜之幽灵〉(1908)写作技巧极其高超,总之,拉威尔的音乐是不可忽视的宝藏。”

“拉威尔的作品还受到东方音乐的影响,这点在德彪西的音乐中也有所体现。当然,某些作曲家的某些作品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体现出‘东方化’。事实上,不仅仅是音乐如此,文学也是如此。就比如波兰诗人密钦斯基。”

“这位真得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很冷门,是一位处于世纪之交的诗人,是同拉威尔一个时代的诗人。他创作的诗篇大多带有一种时代的不安分感。19世纪末,一些青年诗人和学者受到了外界象征主义运动的影响,唯美主义,象征主义成了当时波兰艺术界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当然,结合时代背景,革命运动不断产生,社会不断动荡,所以,人们开始回避现实。隐喻,暗喻这些象征主义创作手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兴起,发展壮大。这位诗人其实就是诞生在这样一个很特殊的时期。他1873年出生,1918年去世。”

“我读过他的一首诗,好像叫〈五月之夜〉吧。”

“有这么一首。密钦斯基的作品更多的其实是幻想,梦幻。这种特点就体现在他写意的表述上。”

驴儿们头戴皇冠停留在草地上,萤火虫们亲吻着野玫瑰,而死神在池塘上飘来飘去,奏着它那放荡的歌曲。蜉蝣们,飞舞吧——哦,湖之花,海仙们!牧神在橡树林中吹着他的芦笛。

……

在湖的附近,我站在深红色的花丛中,带着狂喜与惊恐喜极而泣,在多情的烈焰中燃烧着——火拥抱着这些古老的树,它们流着树脂的泪水,一只友善的海鸥——从北极海洋飞来,在我们的上空盘旋出一圈光环。啊,身着红衣的托钵僧的爬行者,啊,仙人掌高贵的星光,啊,两座玻璃坟墓和棺衣中,我们心灵的永恒火焰

……

狂喜中,血腥的大火中,花在我们的手中跳跃,褪了色的圣痕缓缓流动。将死的蜉蝣们,带着一阵沙沙声落在我的脚上,黑色的蚂蚁,墓穴挖掘者,在蜿蜒的野草下埋葬它们,

……

(注:节选自〈五月之夜〉)

“是的,”我接过阿舸的话茬,“这部作品中有着丰满充沛的意象,这是这首诗写意化的象征。而且,在这部诗中还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它疯狂,颠簸,不可抑制,这种力量是在极端愤世嫉俗下的绝望,痛苦,悲观,晦暗,神秘。在这首诗中‘死神’,‘坟墓’,‘棺衣’等词多多少少都是有一点幽暗的。这或许就是象征主义的一些特点吧。”

“咱们走吧,边走,回去边聊。”

“哦,好。”

我们来到前台结账,随后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灯火逐渐亮起,灯笼的微光照在古老的屋檐下,为古镇增添了一份神秘与温馨。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只剩下几声犬吠与呼呼的风声萦绕。

古镇的夜晚,没有城市闹市区的喧嚣,有的只是宁静而神秘的夜晚。我们顺着原来的路走到河边,潺潺的流水声,朦胧的灯火,总感觉我的心灵得到了净化。

古镇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一般,装点却又寂静着我的心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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