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志轻抚婴儿襁褓,指尖在那绣着“定基”二字的暗纹处停留片刻,沉声道:“此名既随翼王兵败,便不宜再用。当另择新名,以避祸端。”
老汉搓着粗糙的手掌,摇头叹道:“老汉姓胡,祖上三代都是粗人,哪会取什么文雅名字。恩公学问好,还是您给取个名吧。”
陆芸凝视着熟睡的婴儿,忽见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正落在孩子眉心。她轻声道:“不若唤作‘永活’如何?既暗合这孩子命途多舛却顽强存活,又...”她顿了顿,将“永续太平血脉”半句咽了回去。
老妇人突然抱紧婴儿,客家话脱口而出:“胡永活,好!比胡阿狗强百倍!”她粗糙的拇指抚过孩子脸颊,一滴泪砸在“定基”二字上,晕开了陈年的金线。
三人将胡永活郑重托付给胡家后离去。东归路上,他们沿途打听,得知翼王被押解成都受刑,便迅速赶往成都。
到成都城外,他们像往常一样,何永志以金发头套假扮洋商,陆芸作汉人妻子,振华则扮作混血孩童。抬头望去,城门处残缺的尸首在风中轻晃,二人心中不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入城后,二人行走在大街上,来到最热闹的茶馆处。
“啪!”
醒木砸裂了茶桌一角,满堂茶客却见怪不怪——这位被称作“唐疯子”的说书人,早因妄议朝政被革了秀才功名。
“列位看官!”他忽然跳上条凳,破扇子指向虚空,“那石逆戴着八十斤重镣跪在刑台,竟震得地面嗡嗡响!”他故意压低声音:“监斩的骆秉章问‘尔还有何言’,诸位猜那翼王怎生应答?”
何永志用带着古怪腔调的官话高声问道:“What?”随后三人走进茶馆。
唐疯子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溃烂的“天”字烙印:“石逆大笑三声,说——”他突然恢复清明嗓音,字字铿锵:“‘自金田起义,所杀清妖何止百万,今日一死,快哉快哉!’”
衙役冲进来时,唐疯子被按在地上仍嘶吼着:“第一百零三刀时他还念诗——”铁尺砸在嘴上,血沫里飞出几个零碎的音节,依稀是“大江”二字。
衙役提着铁尺喝散茶客,目光扫到何永志的金发时却犹豫了。为首的班头啐了口唾沫,到底没敢招惹“洋大人”。何永志顺势揽住妻儿,用蹩脚的官话嚷着:“Go!回领事馆去!”靴跟故意踩过唐疯子吐在地上的血痰。
三更时分,城墙上的火把明明灭灭。何永志贴着墙根阴影游走,断剑在砖缝间轻点三下,人已翻上城楼。守兵正打着哈欠,忽觉颈后微风拂过,便软绵绵瘫倒在地。
残缺的尸首悬在铁链上,断剑划过,铁链应声而断。尸首坠下的瞬间,陆芸在城下张开准备好的麻布,血迹在月白布料上晕开,像极了那年永安突围时撕裂的军旗。
乱葬岗的泥土潮湿阴冷。陆芸以断剑掘坑,何永志沉默地将尸首放入。没有仪式,没有墓碑,只垒了个低矮到几乎与荒地无异的土包。
三人静立片刻,对着土包深深一拜。远处犬吠渐近,他们转身离去,再未回头。晨雾中,唯有那株新插的柳枝微微摇曳,柳叶扫过遗落在地的金发头套,沾湿了残余的几缕金丝。
数月后,深秋的广州,外城西北角,越秀山脚下,何振华蹲在老榕树下,小脸皱成一团——蚂蚁们正分成两路:一队扛着虫卵向墙缝迁徙,另一队却固执地往相反方向的树洞搬运碎叶。孩子折了根草茎,轻轻搭在两队蚂蚁之间:“这边才是新家呀...”
秋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茶馆里回荡着瓷器轻碰的脆响。陆芸正将一套青花茶具用旧棉袄仔细裹好,何永志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打趣道:“不如把这茶馆整个装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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