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像一层冰冷的霜,覆盖在每一个蜷缩的身影上。消毒水、陈旧霉味、血腥气,还有绝望本身散发出的酸腐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气,沉重地压在陈默的胸口。老赵头压抑的嚎哭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林薇压抑的啜泣则像细碎的冰凌,一下下扎在陈默早已麻木的神经上。胃部的绞痛和后背的钝痛,在这巨大的、无声的悲鸣场中,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他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固执地震动着,不是催单,是平台的系统通知,冰冷地宣告着他账号的冻结。那微弱的嗡鸣,在这充斥着人类最原始痛苦的空间里,像一只令人烦躁的苍蝇。
“陈默?陈默在不在?”一个护士拿着缴费单,声音穿透嘈杂。
陈默艰难地抬起头。
“救护车费、基础检查费,一共四百六十三块八。去缴费处交一下。”护士的语气不容置疑,将单子塞到他手里。
四百六十三块八。陈默看着单子上那个冰冷的数字,感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全身上下,连口袋最深处都掏遍了,只有几张湿透、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二十块。那本墨绿色的下岗证,此刻像个巨大的讽刺,安静地躺在他裤兜里,无法为他减免一分一毫。
“我……我现在没有……”陈默的声音干涩嘶哑。
护士皱了皱眉,脸上是见惯不怪的冷漠:“没钱?那也得登记欠着。身份证押这里,或者找个担保人签字。赶紧想办法,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她指了指缴费窗口旁边一个堆满表格的小桌子。
担保人?陈默茫然四顾。走廊里挤满了和他一样狼狈、痛苦、自顾不暇的人。他的目光掠过蜷缩哭泣的老赵头,掠过捂脸啜泣的林薇。他们自身难保,何谈担保?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将他淹没。他像一截被彻底抽离了土壤、暴露在寒风中的断根,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他默默地挪到那张小桌旁,在欠费登记表上,用颤抖的手签下自己的名字和那串冰冷的身份证号码。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钝刀在刮削着他最后的尊严。
就在他放下笔的瞬间,急诊室大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夜风和更刺耳的喧嚣。几个穿着工地反光背心、浑身沾满泥浆和油污的男人,用一块临时拆下的门板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同伴冲了进来。那伤者的一条腿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鲜血浸透了裤管,滴落在地砖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消毒水。
“医生!救命啊!塔吊上摔下来的!”领头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打破了急诊室角落里那压抑的平衡。医生护士立刻围了上去,推着抢救设备,呼喝声、指令声此起彼伏。原本排队等候的病人和家属被粗暴地推开,人群一阵骚动。
混乱中,陈默看到蜷缩在地上的老赵头被一个匆忙推过的担架车撞了一下肩膀。老人像一片枯叶被撞开,怀里的绿色编织袋脱手飞出,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散落出来——几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硬馒头,还有……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拳头大小的土块。
那土块滚落在地砖上,报纸散开,露出了里面暗红发黑、质地异常板结的土壤。在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这来自老赵头家乡、承载着他四代人生存希望又被毒烟囱彻底毁掉的泥土,显得如此怪异、丑陋,与周围冰冷的现代医疗环境格格不入,像一块来自地狱深处的丑陋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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