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轻月置若罔闻。她拉开椅子坐下,将崭新的课本放在桌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疏离。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切割成几何形状的澄澈蓝天,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也仿佛教室里这几十个新同学,都与她隔着不可逾越的透明墙壁。她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在这陌生的喧嚣里,筑起一座无人能靠近的孤岛。
上午的课程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流淌。颜轻月始终沉默,像一尊冰雪雕琢的静美人偶,只有指尖偶尔划过书页的细微声响证明她的存在。她专注地听课,飞快而准确地记下笔记,思路清晰得让邻座偷偷观察她的同学暗自咋舌。然而每当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她总是第一个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教室,将那试图再次靠近的喧闹和探究的目光隔绝在身后。
她循着直觉,穿过长长的、贴满社团海报和名人名言的走廊,避开那些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学生。脚步轻捷,目标明确——那座在初来时就吸引了她的老旧钟楼。沿着狭窄、光线幽暗的旋转铁梯一级级向上,推开沉重而布满铁锈的天台小门,眼前豁然开朗。
风瞬间灌满了她的衣袖和裙摆,带着城市上空特有的微尘气息和自由的味道。整个喧嚣的校园被踩在了脚下,远处的城市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这里空旷、安静,只有风掠过水箱和天线时发出的低鸣。颜轻月走到天台边缘,双手轻轻搭在冰冷的、带着锈迹的栏杆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片刻的舒缓。只有在这里,远离了所有注视和声音,她才能重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缓慢而真实的跳动。
她闭上眼,任由风拂过脸颊,吹起鬓边几缕碎发。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背上,驱散了一些骨子里的寒意。这是她为自己找到的、暂时的避难所。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声响穿透了风声,钻入她的耳膜。
不是校园广播里千篇一律的流行音乐,也不是楼下球场传来的喧哗。那声音……清泠、跳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忧伤,像一颗颗圆润的露珠,滴落在初醒的、寂静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叮咚…叮咚…叮咚…
颜轻月倏然睁开眼。这琴声……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微微侧头望去。在天台另一端,靠近水塔的背阴处,她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一个穿着圣德伦教师制服的女人。白色的修身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纤细而优雅的脖颈线条,深灰色的及膝窄裙勾勒出匀称的身形。她背对着颜轻月,坐在一架显然是临时搬上来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前。阳光被水塔切割,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盈地起伏、跳跃,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每一个音符都仿佛经过精心的打磨,剔透得不染尘埃,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温柔力量。
那旋律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简单重复的动机,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魔力。它描绘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憧憬,像孩童在阳光下追逐着肥皂泡,又像是一个人安静地凝视着流逝的时光,带着淡淡的、甜蜜的惆怅。颜轻月认出来了,那是舒曼的《童年即景》第一首,《异国和异国的人们》(Von fremden Ländern und Menschen)。一首描绘着孩童心中遥远异国和陌生人群的纯真画卷,此刻听来,竟与她初抵这座陌生岛屿的心境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宿命般的共鸣。
风卷起女人微卷的及肩发丝,拂过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阳光在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上跳跃,仿佛那些流淌出的音符也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颜轻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忘记了天台的风,忘记了楼下的喧嚣,忘记了刚刚筑起的冰冷壁垒。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架略显陈旧的钢琴,这个背对着她的陌生女人,以及这如同清泉般潺潺流淌、洗涤灵魂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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