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2-1)

不久，村里有个男孩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的家人忙着四处宣扬，说是考上了京师。对此，我已不太感到新奇了。这几年，村里不少人走出了大山，迈进了大学校门，不过大多数是男孩子。这个考入京师的男孩，听说从小就没妈，只有父亲和奶奶相依为命。我曾经也对这样的家庭充满好奇，父亲游手好闲，家境贫寒，大家都说是孩子的努力改变了命运，却忽略了孩子从何而来。一个知识匮乏的村子，怎么能孕育出优秀的人才？大山里的人又怎能轻易走出去？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背后都有一个高学历的母亲，女大学生被拐卖至此，生下了孩子，否则，一个资质平平的父亲如何能养育出天资聪颖的孩子呢？

那个男孩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中紧握着录取通知书。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他脸上，映出一片复杂的情绪。他并不像其他收到录取通知的孩子那样兴高采烈，反而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什么遥远而沉重的事情。

“你要走了？”我走过去问他，语气里带着些许试探。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却深邃。“是啊，”他说，“可我总觉得，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他的话让我心里一震。这个年纪的少年很少有这样成熟的语气，我忍不住问：“你怕吗？外面那么大，和咱们村不一样。”

他笑了笑，笑容里夹杂着释然与隐忧。“怕，但更多的是愧疚。我觉得自己欠了什么，又说不上来。好像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踩在一个看不见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倾诉：“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妈妈还在，她会不会为我骄傲？还是……”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目光移向远方连绵的群山。那里的云雾缭绕间藏着太多秘密，也掩埋了太多真相。

我知道他提到的“妈妈”指的是谁——村里人都知道，但没人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那些被拐卖来的女大学生，命运多舛，有些甚至熬不过生活的苦痛早早离世，留下的只有孩子以及关于她们的一段模糊记忆。而这些孩子，或许正因为他们母亲的学识底子，才有了走出大山的机会。

“我查过档案，”他突然说道，声音变得坚定起来，“虽然很难找，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我想去京师，不仅仅是为了读书，也是为了找到她的故事。她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有……”他说不下去了，眼眶微微泛红。

我看着他，半晌没说话。他的背影单薄却挺拔，仿佛承载着整个村庄未曾出口的悲伤，也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希望。我也想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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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村里的老人聚在一起闲聊，有人提起男孩即将离开的事。一位老者抽着旱烟，摇头叹息：“唉，那孩子真是命硬，摊上那样的家境还能考上京师。可你们说，这到底是福气还是劫数呢？”

旁边有人附和：“谁知道呢！不过，他奶奶昨儿个还念叨，说是梦见那孩子的娘回来了，穿着一身白衣服，站在村口看着他们爷俩笑呢。”

另一人连忙呸了一声：“别乱讲！哪有这种怪事，小心招鬼。”

众人哄笑着散开，只留下老槐树下的灯笼随风摇曳，光影斑驳如同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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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开动的时候，男孩坐在窗边，看着逐渐远去的家乡。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旧书包和几件换洗衣物。但他的眼神中透着异样的光芒，就像是在追逐一场漫长的梦。

而在京师的某条街道上，一个穿着素雅的女人正在菜市场挑选蔬菜。她脸上的神情平静，但偶尔掠过的恍惚让人意识到，她的心或许早已飘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两颗灵魂正在以各自的方式靠近彼此。他们之间的桥梁，或许是血缘，或许是记忆，又或者，仅仅是因为某种冥冥中的召唤。

男孩喃喃道：“妈妈，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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