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梨被说得耳根发红,转身去整理绣线,却没留意到窗外有个黑色的身影晃了晃。江昀攥着刚买的书局新书,指节把书脊捏得发白,方才林子安帮她理裙摆的样子,像根针直直扎进眼里,又酸又疼。他本是路过,听见店里的笑声就停了脚,此刻却只觉得那笑声刺耳,转身快步离开,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几只啄食的麻雀。
店里的沈清梨正跟着周老板学记货单,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娟秀的字迹。偶尔抬头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忘了什么要紧事。她甩了甩头,把那点莫名的感觉压下去——江昀躲不躲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日头爬到头顶时,周老板留她用午饭,是简单的阳春面,卧着个溏心蛋。沈清梨吃得很慢,看着碗里的蛋,忽然想起江家灶上的绿豆汤,陈妈总爱往里面放些冰糖,甜得恰到好处,凉丝丝滑进喉咙,能驱散一整个夏天的热。她筷子顿了顿,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低头把蛋戳破,蛋黄流出来,混着面汤,暖得胃里发沉。
饭后她跟着周老板学验绣品,指尖抚过一匹绣着兰草的锦缎,忽然听见外间风铃响。以为是客人,抬头却见林子安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忘了给你带这个。”他打开包,里面是个竹制的绣绷,边缘打磨得光滑,还刻着圈细密的缠枝纹,“你母亲从前用的那种,我托人从苏州带的。”
沈清梨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绣绷,竹面带着温润的凉意,眼眶忽然有点热。她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望着他,眼里盛着水光。
窗外的日头渐渐斜了,周老板让她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正式上工。沈清梨谢过周老板,跟着林子安往外走,手里抱着那个新绣绷,脚步轻快了许多,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回到客栈,沈清梨忙不迭地感谢林子安,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想着,日子总算安定下来了。
沈清梨在周记绣庄的日子,像檐角铜铃的声响,细碎却安稳。
头几日她总记不全那些绣线的名目,霁蓝、秋香、月白……单是红色就分了水红、绯红、胭脂红,周老板让她把丝线绕在纸牌上,写上名字摆在窗台上。日光晒透了丝线,每一种红都泛着不同的光泽,水红像桃花蘸了露水,绯红像晚霞落在绢上,胭脂红则像姑娘们唇上的膏子。她盯着看了三日,总算能闭着眼摸出哪缕是石榴红,哪缕是海棠红。
账册也渐渐上手了。苏绣的料子金贵,一匹真丝杭缎要记清产地、尺数、进价,连绣娘的工钱都要按针脚算——平针绣按寸算,乱针绣按绷算。她起初总把数字算错,周老板也不恼,只拿红笔在错处圈个圈,让她自己对着绣品重算。后来她索性把账册搬到绣绷旁,算一笔就摸一摸绣料的纹路,指尖沾着丝线的柔光,数字竟也记得牢了。
这也算是乱世中的一丝乐趣,日本人一天不来,她就得一天提防着,把日子过成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都不能错。
来绣庄的客人多是体面人家的太太小姐,有的要订嫁衣上的龙凤呈祥,有的想挑块绣帕送远亲。沈清梨嘴不甜,却耐得住性子,客人指着半成品问“鸳鸯的眼睛能绣得再亮些吗”,她便取过银针,当场挑着金线补两针,针脚细得像睫毛,太太们看了便笑:“这姑娘的手,比苏州来的绣娘还巧。”
周老板常说她身上有股静气,适合吃这碗饭。有时午后清闲,两人就坐在窗边绣活,周老板绣一幅《寒江独钓图》,墨色丝线在绢上晕开,浓淡相宜,像真的有雾气漫过来;沈清梨就绣些小物件,帕子角上绣朵兰草,扇面上缀只蝴蝶,绣好的物件摆在柜台前,总被路过的学生买去当礼物,银圆叮当落在钱匣里,是日子渐渐稳当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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