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篇 第一章：浣衣局的晚璃 (2-1)

大靖王朝，永安三年，暮春。

浣衣局的皂角味浓得呛人，晚璃跪在青石板上，木槌砸在明黄龙袍上的声音闷沉，震得她虎口发麻。手背的血泡破了又结，混着皂角水钻心地疼，可她不敢停——管事嬷嬷的藤条就悬在旁边的柱子上，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晃，像条吐信的蛇。

“磨蹭什么！”嬷嬷的声音淬了冰，“这是陛下的常服，要是耽误了吉时，仔细你的皮！”

晚璃把脸埋得更低，木槌抡得更快。她是三个月前被牙婆卖进宫的，家乡遭了大水，爹娘没来得及带她跑，只留了半块冰凉的玉，被她缝在贴身的里衣口袋里。宫里的人都叫她“晚璃”，是牙婆随口取的，说她眼神怯生生的，像傍晚躲在琉璃盏后不敢亮的光。

只有晚璃自己知道，那半块玉有多烫。夜里总做怪梦，大片粉色的花开得铺天盖地，一个穿玄色衣服的少年背对着她，声音像浸了蜜：“灵汐，等我……” 每次梦到这里，手心的玉就会发烫，烫得她从梦里惊醒，冷汗湿透枕巾。

“啪！”藤条抽在旁边的水桶上，水花溅了晚璃一脸。

“发什么呆！”嬷嬷叉着腰，“陛下的衣服能是你走神的地方？当初就该把你扔去乱葬岗！”

晚璃咬着唇没敢吭声，低头去拧龙袍的水。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指尖划过衬里时，忽然触到一个硬物——和她贴身藏的玉一样形状，一样冰凉。她心里猛地一跳，借着拧水的动作偷偷摸了摸，是个缝死的小口袋，里面确实有半块玉，断口处和她那块严丝合缝。

就在指尖碰到玉的瞬间，脑子里像炸开一声雷。

不是梦！那粉色花海是真的，少年转身时眼里的银河是真的，还有那句被风吹散的“并蒂莲开，生生世世”…… 碎片般的画面涌进来，晚璃疼得闷哼一声，手一抖，龙袍掉在地上。

“你找死！”嬷嬷的藤条劈头盖脸打过来。

晚璃下意识缩头，却没等来预想的疼。抬头一看，藤条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

是个穿月白常服的男子，墨发用玉簪束着，眉眼清俊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他身后跟着的太监总管李德全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喊：“陛、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陛下？晚璃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在宫里三个月，只远远见过龙椅上的帝王一次，隔着重重宫灯，看不清脸。可此刻近在眼前，她却觉得这双眼睛熟悉得可怕——像梦里那片盛着银河的星空，看过来时，连心跳都忘了节奏。

谢晏没看嬷嬷，目光落在晚璃掉在地上的龙袍上，又缓缓移到她通红的手背上。他松开藤条，声音听不出情绪：“这衣服，她洗了多久？”

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在地上：“回、回陛下，刚、刚洗……”

“嗯。”谢晏应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龙袍，指尖不经意划过晚璃刚才摸过的地方。他的目光忽然顿住，落在晚璃攥得发白的手上——她的手指正死死抠着里衣口袋，那里鼓出一小块，形状像半朵花。

晚璃被他看得浑身发僵，慌忙把手背到身后，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头抵着地面不敢抬。

“你叫什么名字？”谢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近，带着淡淡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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