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戏园的后台,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混杂着陈旧的脂粉气息,刺鼻而压抑。那件水红色的贵妃戏服,连同那些被毁坏的蟒袍、靠旗,在院子角落的空地上,已化为了一小堆沉默的、蜷曲的灰烬,只余几缕青烟袅袅升起,在深秋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凄凉。
程砚秋站在厢房的窗前,背对着门外。他没有去看那堆灰烬,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飘落。他刚刚卸去《牡丹亭》的妆,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波澜,却也让人怎么也琢磨不透。
老杨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搓着手,脸上残留着心中惊悸和后怕,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般模样。方才程砚秋一言不发地拎起那包残破的戏服走向后院,点起火折子的样子,沉寂得可怕,也决绝得让他心里怎么也落不下石头。
“砚秋…”老杨头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干涩,“烧了…也好,烧了干净,眼不见心为静,晦气!顾少东家…顾少东家那边…”
“班主……”程砚秋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没有回头,“顾少东家的租金,是租地,不是买命。庆云班唱戏吃饭,凭的是本事,不靠谁的施舍。” 他的话像冰凌,尖锐而冰冷。
老杨头一噎,脸涨得通红,讷讷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眼下…”
“眼下,照常开锣。”程砚秋转过身,目光扫过老杨头惶惑的脸,最终落在地上那堆灰烬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漠然,“没了《贵妃醉酒》,还有别的戏可唱。”
他不再多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素色长衫披上,径直走出了厢房,将那股焦糊味和无声的叹息都关在了身后。
顾氏航运大楼顶层的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加凝重。深秋的冷雨敲打着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办公室内,顾怀章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紧绷。他面前宽大的办公桌上,散乱地摊开着几份电报和文件,像刺头一样。
他的得力助手,那位姓张的经理,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少东家,南洋那边…刚发来的急电。说是咱‘海龙号’的船,在槟城港外被…被扣了!说是例行检查,但…但查了三天了,了无音讯!上面那批要命的西药和精密仪器,是给西南前线医院救急的!咱耽搁不起啊!”
他拿起另一份文件,手抖得更厉害了:“还……还有沪港码头仓库,今天早上突然被税务稽督和巡捕房的人联合查封了!说是接到匿名举报,怀疑我们…我们夹带走私禁品!现在所有货物进出都给扣押了!码头上的工人都急地像热锅的蚂蚁!”
顾怀章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的雷霆风暴。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关于码头查封的文件,指尖用力到泛白。
“稽查队?巡捕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质感,“领头的,是谁?”
“是…是稽查署新调来的副署长,姓王,据说是…是东瀛商会三浦隆介夫人的远房表亲。”张经理的声音低了下去,答案不言而喻。
“哼。”顾怀章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将文件重重拍在桌上,“好一个‘例行检查’!好一个‘匿名举报’!三浦这条毒蛇,终于亮出毒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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