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秋对着台下,深深一躬。腰弯得很低,姿态无可挑剔。起身时,脸上那属于杨贵妃的、被强行赋予的华美面具瞬间剥落,只剩下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彻骨的冰冷。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角落阴影里那个几乎将酒杯捏碎的身影,转身,水袖一拂,决绝地隐入台帘之后,将所有的喧嚣、虚伪与锥心的痛楚,彻底隔绝在外。
台帘落下的瞬间,顾怀章猛地站起身,不顾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快步离席,朝着后台的方向追去。他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即将彻底碎裂。
后台依旧残留着脂粉的香气和喧闹后的狼藉。老杨头正被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围着,谄媚地笑着,说着些“荣幸之至”、“感谢抬爱”的场面话。程砚秋却已不在化妆间。
顾怀章脚步匆匆,目光急切地搜寻。终于,在通往戏园后巷的那条狭窄、昏暗的走廊尽头,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程砚秋背对着他,站在后门透进来的微弱天光里。他没有卸妆,依旧穿着那身沉重华丽的贵妃行头。凤冠的珠玉流苏在他颊边轻轻晃动,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他微微低着头,背影挺直而孤绝,像一尊伫立在荒原上的玉石雕像,承受着万古的寂寥与风霜。
顾怀章的心猛地一痛,快步上前:“砚秋!”
程砚秋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伸向鬓边那支点翠衔珠的金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
“砚秋!”顾怀章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冰凉锦缎的瞬间——
程砚秋猛地拔下了那支金钗!
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金钗离开发髻,几缕青丝随之散落下来,拂过他冰冷无波的脸颊。他没有看那支价值不菲的金钗,任由它“叮当”一声,掉落在脚下冰冷潮湿的青石砖地上,溅起几点微不可闻的尘埃。
然后,他抬起手,伸向头顶那顶象征着无上荣光、也承载着无尽屈辱的凤冠。指尖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开始解开那些繁复的系带。
顾怀章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程砚秋决绝的背影,看着他亲手解下那顶华美却沉重的凤冠,仿佛在剥离一层浸透了血泪的皮囊。那无声的动作,比任何嘶吼都更具冲击力,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准备好的解释、安慰、愧疚,在这无声的、冰冷的剥离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程砚秋终于解开了最后一根系带。他将那顶沉重无比的凤冠捧在手中,低头凝视了片刻。珠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幽冷的光,如同凝固的泪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
然后,他微微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将那顶象征着今晚所有屈辱的凤冠,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那支跌落在地的金钗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没有再看地上的凤冠金钗一眼,也没有看身后僵立的顾怀章。他抬起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开始解开身上那件明黄凤袍的盘扣。
一颗,又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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