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戏园后台,死寂得如同坟墓。先前庆典后台的喧嚣与此刻的冷清形成了刺目的反差。空气里残留的脂粉香混合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廉价香水味——那是东瀛女眷留下的气息——显得格外污浊。
程砚秋独自坐在那面菱花镜前。镜中映出的脸,依旧带着浓墨重彩的杨贵妃妆容,凤冠霞帔,华美绝伦。只是那妆容之下,眼神却无神空洞得可怕,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再无半分台上“贵妃醉酒”时的万种风情,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缓慢地、机械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鬓边沉重的点翠头饰,冰冷的金属硌着皮肤。正要用力扯下,厢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顾怀章站在门口,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匆匆追来。他深灰色的西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皱,额角甚至沁出了细汗,与平日从容不迫的形象大相径庭。他看着镜前那个华美却如同木偶般的背影,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砚秋!”顾怀章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几步跨进房内,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嚣。
程砚秋的动作停住了。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镜中自己那张陌生而讽刺的脸上,声音像结了冰的溪流,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顾少东家,庆典已毕。您该去赴宴了,三浦会长想必在等您。”
“砚秋!”顾怀章又唤了一声,语气里多了分焦灼和痛楚。他走到程砚秋身后,镜子里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写满复杂情绪的脸,“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今天之事……”
“今天之事怎么了?”程砚秋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尖锐。他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张浓墨重彩的脸正对着顾怀章,眼尾的胭脂红得刺目,像凝固的血泪。
“顾少东家安排得不是很好吗?戏唱了,庆典成了,三浦隆介满意了,您的顾氏航运…想必也能喘口气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顾怀章。
顾怀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上前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想去扶程砚秋的肩膀,却在触碰到那冰冷华丽的戏服前生生顿住,手指蜷缩成拳:“不是这样的!砚秋,你听我说!我从未想过要让你受这样的屈辱!今天这场面,并非我所愿!我只是…只是需要时间!三浦的势力盘根错节,硬碰硬只会让庆云班和我顾家都陷入绝境!这暂时的周旋,是为了……”
“为了什么?”程砚秋猛地站起身,华丽的裙裾扫过地面,发出簌簌的声响。他直视着顾怀章,眼神锐利如刀,那浓重的油彩也掩不住他眼底翻涌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为了您宏大理想‘实业救国’?还是为了您顾氏航运那条价值千金万两的航线?”
他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一身冰冷的华彩和浓烈的脂粉香,气势竟压得顾怀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顾怀章!”程砚秋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告诉我!你们商人的救国,是不是总要有人牺牲?是不是总要有人粉饰太平,委曲求全?是不是…总要我们这些下贱‘戏子’,在你们的棋盘上,做那枚最不起眼、也最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他指着自己脸上厚重的油彩,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你看看!看看这身行头,看看这张脸!杨贵妃?!呵…在那些人眼里,在今日那个台子上,我不过是个穿着华丽戏服的提线木偶!一个供他们赏玩、用来证明什么‘东亚共荣’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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