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港的深冬,湿冷刺骨。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吝啬地筛下几缕惨淡的光。寒风卷着街角未化的残雪,裹挟着报童嘶哑变调的喊声,钻进庆云戏园后台破旧的窗棂缝隙:
“看报看报!爱国学生运动冲击东瀛商会,遭军警镇压!”
“号外号外!《沪港新报》被查封!主编失踪!”
声音像冰冷的针,扎在后台每一个沉默忙碌的人心上。空气里弥漫着浆糊、颜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压抑气息。班主老杨头佝偻着背,一遍遍擦拭着那顶被程砚秋亲手修复、勉强能用的凤冠,动作迟缓,眼神空洞。自从那场风波后,戏班的生意一落千丈,台下稀稀落落的票友,眼神里也常带着探究或鄙夷。那“附逆”的污水,没那么容易洗净。
程砚秋坐在角落的妆镜前,正对镜勾画着《霸王别姬》中虞姬的黛眉。镜中人容颜依旧清绝,眼神却比往日更添几分沉郁的冰寒。他执笔的手稳定如常,只是指尖微微泛白。桌上摊开着一份几日前的小报,上面“程蝶衣媚颜事敌,粉墨登场庆‘共荣’”的标题像毒蛇的信子,刺目惊心。旁边,是顾怀章那日派人送来的几份试图澄清的报纸剪报,字里行间透着苍白无力的辩解。
“砚秋啊,”老杨头终于忍不住,放下凤冠,声音沙哑带着哀求,“顾少东家…他尽力了。你看这澄清的文章…”
“班主,”程砚秋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手中的笔却顿了一下,一滴墨汁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戏要开场了。”
他不再看那堆报纸,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专注地描绘着虞姬的眉眼,那本该柔情似水的线条,在他笔下却透着一股子凛然的决绝。顾怀章的“尽力”?那更像是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提醒着他那场身不由己的献唱,提醒着他为保全戏班而付出的代价——他程砚秋的清名,程蝶衣的傲骨。而顾怀章,他的“澄清”,他的“保护”,最终又护住了什么?不过是让那污水溅得更高了些。
与此同时,顾氏航运公司大楼顶层的气氛,比窗外的寒冬更冷上几分。
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办公室里只开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顾怀章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桌上摊开的几份密函和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上,几个年轻人模糊的背影正消失在一条昏暗的巷口。
“少东家,‘信天翁’号今晚子时离港。”一个穿着码头工人短褂、面容精悍的中年汉子(代号“老钟”)站在办公桌前,声音压得极低,“船底夹舱里的‘货’都安置好了,是最后一批南撤的学生骨干和急需的药品。三浦的人盯得很紧,码头增加了三道岗哨,还带了些狼狗看得禁。”
顾怀章指尖夹着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仔细审视着码头的布防草图:“‘信天翁’的船长可靠吗?”
“可靠,是咱们的人,跟了顾家十几年,嘴严,路子也熟。”老钟笃定道,“就是…就是这打点关节的费用,比上次又翻了一番。三浦的人胃口越来越大,简直像填不满的无底洞!”
顾怀章眉头紧锁,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推到老钟面前:“钱不是问题,人必须安全送出去。告诉陈船长,按第三套方案走,绕过常规锚地,直接从七号泊位外侧贴着小火轮走。那边水深,巡逻艇一般不靠过去。你亲自带几个水性好的兄弟在水下接应,万一有变,立刻切断缆绳,让船随流漂出去,外面有接应。”
“是。”老钟收起布包,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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