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受委屈了?”程砚秋猛地转过头,打断他,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月光下燃着压抑的怒火,“顾怀章,收起你的道歉!你的‘抱歉’,能堵住悠悠众口吗?能擦掉报纸上那些字吗?能让我程砚秋挺直了腰杆,满身的污名能让我洗净吗?告诉世人我清清白白唱戏,从未向那东瀛人低过头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痛楚和愤怒,在空旷的戏园里回荡。
顾怀章的心被狠狠揪紧。他看着程砚秋眼中翻涌的痛苦,那眼神比任何控诉都更让他难受。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墨白,我知道你清者自清。那些污言秽语,伤不了你骨子里的傲气。但眼下这局面……”
“眼下这局面,是你顾大老板一手促成的!”程砚秋再次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你让我登台唱了那场‘庆荣’的戏!是你以为用钱就能买断一切,就能让我们这些‘戏子’安分地待在笼子里,唱你想听的曲儿?!顾怀章,你口口声声实业救国,你的救国之道,就是让我们梨园子弟,用这身段唱腔,去粉饰太平,去给豺狼虎豹助兴吗?!”
“够了!”顾怀章猛地站起身,声音也带上了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俯视着程砚秋,眼神复杂,“程砚秋!你以为我愿意看你受这份委屈?!你以为我顾怀章的钱多到没处花,就为了买你一场不情不愿的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声音重新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这世道,不是你唱好一出戏,我做好一单生意就能改变的!豺狼当道,步步紧逼!有时候,退一步,忍一时之辱,是为了保住更重要的东西!是为了…让更多人能活下去!能等到天亮的那一天!”
“活下去?”程砚秋也站了起来,与顾怀章对峙着,毫不退缩,清冷的月光映亮他眼中的悲愤,“像这样苟且地活着?像戏台上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布,连唱什么、怎么唱都由不得自己?!顾怀章,你告诉我,这样的‘活’,和我庆云班那顶被踩烂的凤冠,有什么区别?!”
两人在冰冷的戏台上对峙着,目光如电,激烈碰撞。一个满腔悲愤,视气节如生命;一个满腹苦衷,以大局为权衡。寒风吹过,卷起台角的尘埃,无声地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顾怀章看着程砚秋眼中那宁为玉碎的决绝,心头涌起巨大的无力感。他张了张嘴,想告诉他码头上正在发生的生死营救,想告诉他那些在黑暗中奔走的年轻生命,想告诉他这“苟且”背后的沉重意义……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有些秘密,重逾千斤,一旦出口,便是杀身之祸。
“墨白,”他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恳求,“有些事…我现在无法向你解释。但请你信我一次。我顾怀章…绝无半分轻贱你、轻贱庆云班、轻贱这梨园行当的意思。”
程砚秋看着他眼中深沉的痛苦和那无法言说的挣扎,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和更深的迷茫。信他?他拿什么信他?是那笔让他背负骂名的“租金”?还是这些语焉不详、遮遮掩掩的话语?
他移开目光,望向台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声音疲惫而疏离:“顾少东家,夜已深,请回吧,免得受寒。这戏台,终不是谈‘大事’的地方。”
顾怀章看着程砚秋拒人千里的背影,所有想说的话都化作了喉间的苦涩。他默默地站了片刻,最终只留下一句:“珍重。” 便转身,脚步声沉重地消失在戏园幽深的回廊里。
残阳旧梦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