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夜同舟诉衷情 (4-1)

沪港的冬夜，寒意刺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冰冷的雨点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被呼啸的北风卷着，狠狠抽打在“庆云戏园”破败的窗棂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戏园早已歇业，黑洞洞的，像一头蛰伏在凄风苦雨中的沉默巨兽。

后台深处，那间属于程砚秋的狭小厢房里，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映照着程砚秋清瘦孤寂的身影。他并未卸妆，脸上还残留着《牡丹亭》柳梦梅的粉墨，只是眉宇间的英气被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取代。

桌上摊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小报，上面赫然印着刺目的标题：

《顾氏少东涉险走私军需？疑与乱党结！》

《顾怀章遭通缉，顾氏产业悉数查封！》

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跃，将程砚秋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桌面，指尖停留在那枚冰凉的翡翠扳指上——那是顾怀章留下的，被他一直藏在妆匣最底层。争吵那日决绝的话语犹在耳边，可此刻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心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奸商…利用…粉饰太平…” 他低声重复着那日自己掷向顾怀章的冰冷指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反刺回自己心上。真的只是利用吗？若真是唯利是图、攀附权贵的奸商，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查封产业，身败名裂，亡命天涯……这代价，未免太大。

窗外，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撕破雨夜的死寂，带来阵阵令人心慌的寒意。程砚秋猛地攥紧了扳指，冰凉的翡翠硌得掌心生疼。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就在这时——

“砰！砰砰砰！”

后巷那道极少使用的、锈迹斑斑的小角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拍打声！声音被风雨声掩盖了大半，却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

程砚秋霍然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他快步走到门边，侧耳细听。

“砰…砰…” 拍门声更加微弱，几不可闻，却固执地持续着。

是他！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程砚秋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门栓。

“吱嘎——”

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雪瞬间灌入！门外，一个高大的黑影几乎是以扑倒的姿势栽了进来，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谁？！” 程砚秋低喝一声，迅速关上门，插好门栓。他蹲下身，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看清了地上的人。

是顾怀章！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外套被撕裂了好几处，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渍。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嘴唇冻得发紫。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衣衫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冒着血，将身下的积水染成一片暗红。他双眼紧闭，气息微弱，显然已处于半昏迷状态。

“顾怀章！” 程砚秋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他立刻俯身，试图将人扶起，入手却是一片惊人的滚烫——他在发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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