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诀别惊梦 (5-3)

“顾怀章…” 他哽咽着，第一次在这个名字里，放下了所有的疏离与防备，只剩下满心的震撼与无法言说的悸动。

顾怀章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他的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汹涌的情感。

“砚秋，”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却又无比清晰，“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戏子’。你是程砚秋，是程蝶衣，是在这浊世里，用你的嗓子、你的身段、你的魂，守住了一方净土的人。是我…是我顾怀章，在这乱世浮沉里，唯一想护住的一抹惊鸿照影。”

他的指尖停留在程砚秋的颊边，带着灼人的温度。

“所以，为你搭上什么，都值得。” 最后几个字，轻如叹息，重若千钧。

密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芒在两人对视的眼眸中跳跃，无声的情愫如同藤蔓，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滋长，缠绕住两颗同样孤寂而炽热的心。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遥远，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程砚秋望着近在咫尺的顾怀章，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痛楚，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冰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与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蕴含着撕裂灵魂的力量，“既然你执意要走，既然…这可能是最后一面…”

他挣脱开顾怀章的手，缓缓站起身。昏黄的灯光下，他清瘦的身姿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

“顾怀章，”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没什么能送你。就为你…唱一出《霸王别姬》吧。”

没有丝竹管弦，没有锣鼓喧天。在这方囚笼般的斗室，在这风雨飘摇的诀别之夜，程砚秋水袖轻扬，对着唯一的观众，清唱起了那曲千古悲歌。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苍凉与眷恋。没有浓墨重彩的妆容，没有华丽的戏服，只有一身素白的中衣，和那张在昏灯下清俊得惊人的脸。他微微侧身，眼神望向虚空，仿佛那里便是他的楚霸王。

“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他莲步轻移，身段依旧曼妙，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蕴含着千言万语。那不是虞姬对霸王的诀别，是他程砚秋对顾怀章的无言倾诉！是担忧，是不舍，是明知前路凶险却无法挽留的痛楚，是将所有情意揉碎了融入这古老唱腔中的悲鸣！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 他走到密室中央，对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离死别的门扉，猛地一个回身！水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眼神决绝而哀伤，直直地望向坐在阴影里的顾怀章。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唱到这一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云裂帛的力量，却又在最高处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悠长而凄楚的叹息。那清澈的眼眸中，水光潋滟，映照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照着顾怀章震惊而痛楚的脸庞。

“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情……” 他的声音低回婉转，字字泣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顾怀章的心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离去后，程砚秋将独自面对三浦的狰狞，庆云班的飘摇，以及无尽的思念与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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