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江南的雪不似北地那样粗砺,像是被吴侬软语细细筛过,轻轻覆在青篱山的脊梁上,只三寸,便足以掩去樵径与鸟爪。
山脚梅林早谢,枯枝挑着残雪,风一过,便簌簌落下碎玉。书生苏砚自城中访友归来,青衫已微湿,肩头一层薄雪,他却仍把油纸伞撑得笔直。伞面是他亲手所绘的墨竹,枝干瘦劲,竹叶斜挑,似欲破纸而出。此刻积雪压顶,伞骨吱呀,仿佛那几杆竹子也在寒夜里轻声呻吟。他怀里揣着半卷残经,是经年战火后仅存的《正气歌》刻本,纸边焦黄,字迹漫漶。指腹因翻页冻得发红,却仍抵着纸脊,低声而诵:
苏砚:“……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呼出的白气在灯笼光里凝成小团,又被北风掐灭。青篱山夜路崎岖,本不该独行,可苏砚心里揣着一桩事——好友顾允托他寻的《浩然注》便在这一带传闻。顾允病笃,唯愿临终前再见此卷。苏砚不肯负友,遂冒雪而来。行至半山,风忽转急。
雪片斜飞,如碎盐,如裂帛。灯笼里的烛芯被压得一暗,苏砚抬手护火,却见前方雪幕中,一抹白影倏地掠过。
那影子太小,又太快,仿佛只是风卷起的一片雪,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极轻的脚印,像是谁用指尖轻轻点出的省略。
脚印尽头,一点殷红,宛若朱砂落在白宣,刺目而温柔。苏砚心头没来由一紧,蹲身细看。
血已半凝,映着雪色,竟泛出淡淡月华。他伸手一触,血珠滚在指腹,微凉,却带着奇异的馨香——似雪中忽绽白梅。
苏砚:“兽血不应有香……”
他喃喃,抬眸四顾。 风在林间回旋,枯枝相击,如更漏轻敲。
忽有“簌簌”一声,梅林深处,积雪自枝头跌落。
苏砚举灯照去,只见雪雾迷蒙中,一只白兔伏在树根,通体无一根杂毛,唯后腿被兽夹咬破,血染雪褥。它耳朵微颤,赤红的眼映着灯火,像两颗小小的、将熄未熄的炭。书生心口骤软,欲上前,又恐惊它。
谁料那兔竟先开口,声音细若雪落
阿皎:“先生……莫近……我乃……”
一语未竟,风卷梅瓣,灯影摇曳。白兔蜷得更紧,伤口的血却奇异地止住,反凝成一粒红珠,滚在雪上,如相思子。苏砚怔住。
他想起幼时祖母讲的志怪:五百年雪兔,望月而化,血可疗疾,亦可迷魂。
苏砚:“你……我无恶意。”
白兔却闭上眼,呼吸微弱,仿佛方才那一声已耗尽全部力气。苏砚不再迟疑,解下腰间青布行囊,铺平作垫,又撕下半幅衣襟,蘸酒为它裹伤。
指尖触及兔毛时,那毛竟凉得像新雪,又柔得像春云。
血止处,一缕极淡的银光自伤口溢出,顺着苏砚的指缝蜿蜒,悄悄没入他腕间脉络。他并未察觉,只是低语:
苏砚:“忍一忍,我带你下山。”
话音未落,林间忽起一声狼嚎,凄厉如刀。
雪兔浑身一震,竟勉力站起,前爪扒住苏砚袖口,红眸里满是惶急。
苏砚心头一凛,未及动作,便觉脚下一空——原是一处枯井,被浮雪虚掩。
他抱紧白兔,伞与灯笼皆脱手,坠入黑暗。
风声在耳畔拉成尖啸,雪粒扑面。
却在将触井底的一瞬,白兔身上忽绽柔光,如月破云出,托住二人,轻轻落地。井底竟无积水,唯有青苔与碎砖,一方石台上,刻着残缺的月纹。
苏砚惊魂未定,低头看怀里的兔。
白兔也在看他,眼里那抹红渐渐褪去,化为澄澈的琥珀。
它轻声道:
阿皎:“谢谢先生……我名阿皎。”
苏砚:“你……会说话?”
阿皎的耳朵抖了抖,似在笑,却阖眼昏沉。井口之上,雪仍落。
一线天光漏下,照在书生与兔之间,像一柄薄而长的剑,劈开人间与妖界的缝隙。此刻,青篱山外,除妖司的铜铃尚未响起;狐族的赌局亦未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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