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一寸寸漫过青石铺就的药堂天井。
图华将最后一味草药包进粗麻纸里,指腹碾过纸面上凸起的纹路,那是他亲手拓下的《青囊经》残卷。
“这服药需用晨露煎,子时服下。”他的声音混着药香漫开,像落在水面的月光。
“前两味是透骨草和千年健,能把淤积在经脉里的寒气逼出来,后三味是望月砂、夜明砂和石决明……”
西门独庭的指尖攥得发白,粗麻纸的边缘硌进掌心。
他望着图华枯瘦如竹节的手指在药包上打结,那结打得极巧,像只振翅欲飞的纸鸢。
浮云生站在他身侧,青布长衫的袖口沾着几星草屑,那双曾映过江南春水的眼睛此刻蒙着层白翳,仿佛落满了冬日的雪。
“多谢神医。”浮云生的声音里带着刚退去高热的沙哑,他微微侧过头,耳廓动了动,像是在捕捉药杵捣击石臼的余响。
西门独庭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指腹触到他腕骨处细密的冷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药堂外的石阶上积着层薄苔,雨后的风卷着泥腥气扑进来。
西门独庭替浮云生拢了拢衣襟,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水珠——或许是檐角滴落的雨,或许是别的什么。
“慢点走。”他轻声说,掌心虚虚护着浮云生的腰侧,像护着件易碎的瓷器。
回到客栈时,窗棂上的竹影正摇摇晃晃爬进屋里。西门独庭点燃烛火,橘红色的光漫过浮云生的侧脸,将他下颌的线条晕得柔和了些。
“我去煎药。”他说着要转身,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衣袖。
“独庭,”浮云生的指尖微微颤抖,“你说……我的眼睛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烛火在他瞳孔的白翳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碎在冰面的星子。
西门独庭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断魂崖,浮云生为了替他挡那枚淬了毒的银针,右眼先被毒雾熏得红肿,后来连左眼也渐渐模糊。
那时浮云生还笑着说:“无妨,我记得你剑穗的流苏是月白色,记得你笑起来时左边嘴角有个梨涡,记得……”话没说完就咳出了血,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襟。
“别胡思乱想。”西门独庭掰开他的手指,将那包草药塞进他掌心。
“你摸摸,这石决明是东海来的,坚硬得很,专治眼疾。图华神医说,等你体内寒气散了,就给你用金针透穴。”他刻意让语气轻快些,却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接下来的日子像浸在药罐里的时光,慢得能数清檐角滴落的雨水。
西门独庭每日天不亮就去后山接晨露,松针上的露水沾湿他的发梢,山风卷着他的衣袂,像只停在枝头的灰鸟。
浮云生便坐在窗前听着,听他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他将露水倒进陶瓮时发出的叮咚声,听药罐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沸起来。
第七日清晨,浮云生突然说想吃城东的桂花糕。西门独庭刚把煎好的药碗递到他唇边,闻言动作顿了顿。
“好,我这就去买。”他放下药碗要走,却被浮云生拉住了手。
“不必了,”浮云生的指尖蹭过他手背上的划痕——那是昨日采晨露时被荆棘划破的。
“我就是随口说说。”他的嘴角牵起个浅浅的弧度,却没抵达眼底,“你听,檐下的风铃响了,是不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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