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与旧约 (2-1)

雨水节气的雨下得绵密，回春巷的泥土里冒出点点新绿。苏晚蹲在梧桐树下松土，指尖触到块硬硬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去年埋的“愿望树”卡片——有张被树根悄悄顶了上来，卡片上的小巴掌印被潮气浸得发蓝，背面陈砚画的梧桐叶，倒像长了层薄薄的青苔。

“你看这叶脉，”她把卡片递给正在画稿的陈砚，纸页边缘已经卷了毛边，“倒比你画的还多了几道分叉。”

陈砚放下笔，取来支细笔，顺着新长的纹路添了几笔：“这是树在帮咱们补画呢。”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樟木箱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是叠泛黄的信纸，“当年给你写的信，总觉得没说够，现在倒能借着这树接着说。”

进阶班的年轻人带着“手艺种子库”的计划来了。他们收集了老手艺人的工具样本：修鞋匠磨秃的锥子头、剃头师傅用旧的剃刀片、苏晚用了十年的绣花针，都被封进透明的亚克力盒，旁边配着手写的使用故事。

“我们想在盒子里放包种子，”年轻人指着样品盒里的小纸包，“绣娘的盒子放桑树籽，木匠的放榆钱种，等这些种子发芽了，就把盒子埋在树下，算是手艺和土地结的新约。”

苏晚找出个旧绣针盒，里面还躺着几根断针，针尖的锈迹像朵小小的花。她用红绸布把断针包起来，塞进亚克力盒，又在种子包上绣了个小小的“苏”字：“针断了，可绣的念想还在，就像种子落进土里，总能长出点什么。”

陈砚给每个盒子画了张“生长预告”：桑树籽旁画了棵小桑树，枝头挂着未完成的绣绷；榆钱种边添了株幼苗，树干上缠着画稿的卷轴。“得让种子知道，它们要长在什么样的故事里，”他给画稿上色时说，“就像当年我画回春巷，总想着这里该有你晾绣线的竹竿。”

“种子库”揭牌那天，布庄的院子里摆了几十只亚克力盒。补旗袍的老太太带来了用坏的顶针，顶针内侧的凹痕里还卡着点丝线；扎风筝的老师傅捐了根磨光滑的竹篾，竹节处的裂纹像道弯弯的月牙。

念念把自己第一把小剪刀放进了盒子，剪刀刃上还留着剪坏笔袋的豁口。她在种子包上画了个笑脸：“这是我的第一把剪刀，等它长出新剪刀来，我就用它剪更厉害的花样。”

清明那天，他们在梧桐树下挖了坑。老手艺人轮流把盒子放进坑里，苏晚的断针盒挨着陈砚的信纸盒，泥土落在亚克力上的声音，轻得像谁在翻书页。埋到最后，陈砚把那张被树根顶上来的卡片也放了进去，上面新添的叶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就算跟土地约好了，”修鞋匠拍了拍手上的土，“咱们的手艺，得让根扎得深点。”

入春后，布庄来了群城里的小学生，要学做“种子书签”。苏晚教他们用干花和丝线把种子固定在卡片上，陈砚则在书签背面画小小的植物：薰衣草籽旁画片绣绷，向日葵种边添支画笔，有个孩子非要在蒲公英种子旁画串糖葫芦，说要让种子带着甜味飞。

“老师说植物会记得土壤的味道，”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书签说，“那这些种子会不会记得，咱们绣它们的时候用了多少针？”

苏晚笑着帮她把线头系好：“会的，就像你记得妈妈给你梳辫子用了多少下，种子也会把针脚的温度记在心里。”

谷雨那天，下了场透雨。第二天清晨，梧桐树下冒出片小小的绿芽，分不清是桑树籽发的，还是榆钱种长的。陈砚蹲在芽前画速写，苏晚则取来绣线，在速写本的空白处绣了圈细细的根须，针脚浅得几乎看不见。

“等它们长高了，”她看着芽尖上的露珠，“就把当年陈叔叔没画完的回春巷，接着画在树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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