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与新谱 (2-1)

夏至的蝉鸣像被煮沸的水，在回春巷的屋檐下翻滚。苏晚把浸在井水的蓝染布捞出来，布角的水痕顺着竹竿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竟和陈砚新画的蝉翅纹路重合。

“今年的蝉叫得格外急，”她把布晾在绳上，陈砚正对着本旧乐谱出神——是父亲当年抄的《纺织谣》，谱子的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绣绷，绷上的针脚和苏晚此刻晾布的动作如出一辙。“你看这休止符，”陈砚指着谱上的空白，“像不像你穿针时的停顿？当年总觉得这曲子少了段蝉鸣，现在才算凑齐了。”

苏晚把乐谱凑到蝉声里，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响，休止符的位置恰好接住声蝉鸣的尾音。她取来细如发丝的银线，在谱子的空白处绣了串小小的音符，音符的弧度跟着蝉鸣起伏，有的高有的低，像蝉在纸上跳。“老曲子得有新调子，”她穿线时说，“就像这蝉鸣，每年都一样，听着却总有新意思。”

进阶班的年轻人带着“音绣琴”来了。这琴的琴弦是各色绣线，琴身蒙着特制的绸布，指尖划过不同的线，会弹出对应的老手艺声音：拨粗麻线是修鞋的锥子声，触银丝是剃头铺的铜盆响，连苏晚最常用的冰丝线，都能弹出刺绣时的“沙沙”声。“琴身的布面能记录声音，”年轻人指着布面的纹路，“谁弹过什么调子，布就会留下对应的针脚，像给声音盖了个戳。”

苏晚选了段父亲弹过的《纺织谣》，闭着眼跟着记忆拨弦。冰丝线弹出的“沙沙”声里，混着远处的蝉鸣，她取来金线，在琴身的布面绣了个小小的纺车，纺车的轮轴正好对着某段高音，针脚密得像纺车转得最快的时刻。“旧调子得有新记号，”她摸着纺车的纹路，“不然学的人怎么知道，当年的手也抖过，才更敢下拨。”

陈砚在琴身的边缘画了串蝉，从琴头排到琴尾，每个蝉的翅膀都带着不同的针脚：有的是盘金绣的硬挺，有的是乱针绣的柔和，最末只蝉的翅膀缺了个角，和念念去年绣坏的荷包上那只一模一样。“蝉鸣记着夏天的热，”他给蝉描边时说，“这些针脚记着手艺的暖，凑在一起，才是过日子的全乎劲儿。”

小暑那天，“音绣琴”在布庄的院子里开了场特别的演奏会。修鞋匠握着粗麻线弹了段《补鞋谣》，琴身的布面立刻浮现出锥子扎鞋的针脚，密密麻麻的；扎风筝的老师傅拨着棉线哼起《放风筝》，布面就绣出只展翅的风筝，翅膀的弧度跟着调子飞；连机器人工程师都来了，让机械臂捏着冰丝线弹，弹出的调子带着规律的顿挫，却在尾音处添了个小小的颤音，是机器算出来的“蝉鸣的余韵”。

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到琴前。她从怀里掏出个竹制的哨子，哨子上刻着朵小小的莲花，是当年和苏晚母亲一起做的。“这哨子吹的调，”老太太把哨子凑到唇边，吹出段和《纺织谣》相似的旋律，“和你娘绣莲花时哼的一模一样。”

苏晚握着老太太的手，一起在琴身的布面绣了朵莲花。老太太的手抖得厉害，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和苏晚的细密针脚缠在一起，像两朵并开的花，一朵带着岁月的沉，一朵带着新抽的嫩。

“这下她能听见了，”老太太放下针时，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比当年想的还热闹。”

念念背着自己的小绣绷，在琴尾的空白处绣了串小脚印，从琴身一直排到蝉鸣最响的老槐树。“这是跟着调子走的路，”她仰着脸对围观的人说，“等我学会弹《纺织谣》，就带着琴去所有有蝉鸣的地方，让每个地方都知道，回春巷的曲子还在唱。”

大暑那天，暴雨突然泼下来。苏晚赶紧把“音绣琴”搬进屋里，发现雨水打湿的布面上，金线绣的纺车泛出淡淡的光，像被闪电照亮的旧时光；陈砚则指着老太太绣的莲花，花瓣被风吹得歪了几针，却比整齐的更像真的，像在雨里摇晃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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