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存第一次注意到林听晚,是在那年的中秋宫宴上。
满殿歌舞升平,文臣武将觥筹交错,他坐在龙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扶手,眼底带着惯有的倦怠。后宫佳丽三千,盛京美人无数,早已看腻了那些或娇羞或艳丽的面孔。
直到内侍唱喏,说太傅之女林听晚献上《明月赋》。
他抬眼望去,只见阶下立着个月白裙裾的女子,身形纤细,抬眸时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然的媚态,却在念到“愿逐月华流照君”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疏离,像月光下的薄冰,清冷易碎。
“好一个‘月华流照君’。”他抚掌而笑,“赏。”
金步摇、玉如意、锦缎丝绸……流水般送入太傅府,他却没再召见过她。帝王的兴趣,往往如朝露,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以为,这林听晚,也不过是他众多“惊鸿一瞥”中的一个。
再次想起她,是次年的曲水流觞宴。
他微服前往,隔着垂柳新绿,看见她斜倚在美人靠上,慕言正为她披上锦袍。她仰头对慕言笑,那笑容不同于宫宴上的疏离,带着几分依赖与狡黠,像只被顺了毛的狐狸。
许回在一旁插科打诨,她应对得游刃有余,娇嗔里藏着锋芒;江则在远处看她,目光里有不易察觉的局促;就连明子谦,也在不经意间将视线投向她。
谢存端着酒杯,忽然觉得有趣。这盛京的青年才俊,竟像是都被这只小狐狸勾了魂。
他故意让她抚琴,想看她失态。可她素手轻扬,琴声时而空灵如高山流水,时而急促如金戈铁马,末了归于平静,余音绕梁。她抬眸谢恩时,眼底水光潋滟,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半句不提赏赐,只说“愿陛下圣体安康,国泰民安”。
进退有度,慧黠通透。谢存忽然生出几分征服欲——这样的女子,若能收归后宫,定是件乐事。
他给了她参政的资格,想看她在朝堂的风浪里挣扎,想在她走投无路时伸出援手,让她对自己俯首帖耳。可她偏不。
她借着参政的由头,游走于各部之间,与明子谦暗中往来,甚至敢夜探兵部文书房。他安插在暗处的眼线将这一切报上来时,他正对着奏折冷笑——这小狐狸,胆子倒是不小。
他召见她,语气带着试探:“听晚,你与许回走得太近,不怕贵妃多心?”
她垂眸浅笑,语气恭顺:“臣女与许公子只是朋友,陛下明鉴。”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慌乱,仿佛料定他不会动她。谢存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逗猫的孩童,拿着逗猫棒,却被猫主子玩弄于股掌。
他开始留意她的动向。知道她护着书意,待侍女如家人;知道她与宋时微私交甚笃,胭脂铺的账目都由她过目;知道她看慕言时,眼底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痴迷;知道她为了帮慕言翻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说服高傲的许妙云。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她有“绿茶”的玲珑,有狐媚的风情,却也有寻常女子的软肋——她的软肋,是慕言。
太尉府冤案昭雪那日,谢存坐在金銮殿上,看着慕言以忠烈公遗孤的身份谢恩,目光扫过站在慕言身侧的林听晚。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脸上没有过多的喜悦,只在慕言看向她时,唇角才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纯粹得,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狐狸”。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她所有的算计、伪装、周旋,都只是为了护着身边这个人。
后来,慕言请辞,要带林听晚去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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