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将长命锁重新戴上时,锁身贴着皮肤的地方传来久违的暖意,像有团温吞的火在骨血里慢慢烧。他把那枚银簪放进镜框,与老照片里沈玉茹发间的光亮恰好重叠,雕花木框突然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舒展了筋骨。
旧货市场的老板傍晚捎来个消息,说拆戏台子时从化妆室的地砖下挖出个铁盒,锈得跟块石头似的,撬开一看,里面竟是半本戏文,纸页边缘都带着焦痕。"看字迹像个女先生写的,"老板在电话里咂嘴,"末页还夹着张银票,抬头是给'陈家小儿'的,日期正好是大火前三天。"
陈砚赶到时,铁盒正放在摊子的木桌上,夕阳透过盒盖的破洞,在戏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沈玉茹的笔迹娟秀却带着股韧劲,在《霸王别姬》的唱词旁批注:"虞姬自刎处,当有不舍,而非决绝。"翻到最后,银票的边缘果然盖着"沈记"的朱印,金额足够买下半条街的铺面,右下角的小字写着"供砚儿束脩"——那是他从未谋面的小名,外婆只在临终前含糊提过一次。
"原来她早打算好了退路。"陈砚的指腹蹭过银票上的折痕,忽然想起日记里那句"等唱满百场就嫁",算来大火那天,正是她的第九十九场。
阁楼的木箱夜里又有了动静。陈砚点灯过去,见那本日记自动翻开在某页,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就:"老张说戏班要被强占,他要带弟兄们拼一把。我把银簪藏在镜后,若我活不成,就让它替我看着陈家后人平安。"旁边还压着片干枯的梅花,花瓣虽脆,却带着淡淡的冷香。
他忽然明白铜镜碎片里的真相:穿长衫的恶鬼不是张家人,是当年纵火烧戏班的军阀爪牙,老张锁门是为了把沈玉茹藏在化妆室的暗格里,自己却被活活烧死在门外。而外公临终前反复说的"对不起",不是对沈玉茹,是对那个被污名化了一辈子的张木匠。
晨光爬上窗台时,陈砚将铁盒里的戏文与日记合在一起,放进镜框底层。木框的雕花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缠枝纹往下淌,落在地上竟凝成小小的梅花形状,转瞬又化作雾气。他抬头看镜中的自己,锁骨处那道若有似无的勒痕彻底消失了,脖颈间的长命锁泛着莹白的光,"沈"字的刻痕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陈"字在阳光下清晰如新生。
巷口的槐树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里轻晃。陈砚抱着镜框走到城南的新戏台工地,推土机正轰隆隆碾过焦黑的地基。他蹲下身,将木框埋在那棵从废墟里钻出来的银杏树下,覆土时,银簪从框里滑落,插进泥土的瞬间,竟抽出细弱的根须,顶破地皮冒出点新绿。
有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见他抬头,颤巍巍地笑:"我是张家的后人,祖父临终前说,当年沈先生托他做这镜框,特意在夹层留了暗格,说要给七代后的陈家孩子留个念想。"老人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绿得像浸在水里,"这是他当年没能送出去的聘礼。"
陈砚接过玉佩,与长命锁贴在一起,两物相触的刹那,发出清越的声响,像谁在远处唱了句收梢的戏词。他忽然看见银杏树梢有只白鸟掠过,翅尖沾着点梅红,转眼便融入晨光里,只留下片飘落的羽毛,落在新翻的泥土上,轻轻一颤,化作了尘埃。
回去的路上,陈砚摸了摸胸口,长命锁的温度刚刚好,像外婆的手搭在他肩上。巷口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气,吹得戏服晾晒的衣角轻轻摆动,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追着蝴蝶跑过,银铃般的笑声里,再也听不见半分戏文里的悲戚。
原来所谓清债,从来不是血偿,是让沉在时光里的真相浮出水面,让每段被辜负的牵挂都落得安稳,让那些藏在灰烬里的温暖,终于能晒到今日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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