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戏台的梅树渐渐抽出更多枝条,那年冬天竟结了满树花苞。陈砚每日来浇完水,总会对着树干发会儿呆——树皮上不知何时洇出淡淡的纹路,像极了沈玉茹戏服上金线绣的缠枝纹。
除夕前一日,白发老人抱着个旧木箱来寻他。打开时,里面铺着层褪色的红绸,放着两双绣鞋:一双是水红缎面绣梅花的坤鞋,鞋头缀着颗小巧的珍珠;另一双是青布面绣墨梅的圆口鞋,鞋底纳着细密的“囍”字。“祖父说,这是当年备好的‘合脚礼’,总盼着能亲眼见一回。”老人指尖拂过鞋面上的针脚,“沈先生当年总说,戏里的圆满是唱给人听的,戏外的日子得一步一步踩实了。”
陈砚将绣鞋放进展示柜,与凤冠霞帔并排陈列。玻璃罩里忽然凝起层薄霜,霜花漫过鞋头时,竟映出模糊的人影——穿青衫的男子正蹲下身,为水红嫁衣的女子穿鞋,梅香从两人交叠的袖口漫出来,混着淡淡的胭脂气。
开春后,戏台旁的梅树开花了。满树白花顶着嫩红的蕊,风一吹便落得人肩头皆是。有回陈砚在树下整理旧账簿,忽见一片花瓣落在“九十九场”的字迹上,墨迹竟微微晕开,在旁边洇出个淡红的“百”字,像谁悄悄补全的句点。
台下渐渐多了个常客。穿水红衫的小姑娘总坐在前排,看《牡丹亭》时会跟着唱“则为你如花美眷”,尾音拐着弯,像极了沈玉茹留下的唱片里的调子。有次散场,小姑娘举着支梅花簪子跑来:“陈先生,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说戴着看戏会有人帮衬。”陈砚接过看,簪头的梅花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茹”字。
梅树结果时,白发老人带了坛新酿的梅子酒来。酒坛封口的红布上,绣着半朵梅花,与陈砚衣襟上淡去的印记正好凑成一朵。“祖父临终前说,沈先生爱喝这个,当年总说等嫁过来,要在院里种满梅树,年年酿酒。”两人坐在银杏树下对饮,酒液入喉带着微涩的甜,像把陈年的牵挂酿成了回甘。
秋深时,陈砚在戏台角落发现个旧木箱。里面是叠得整齐的戏本,每本的扉页都画着小小的梅花,最后一页藏着张泛黄的纸——是张未写完的婚书,“陈”字旁边留着空白,墨迹却在纸背洇出淡淡的“茹”,像两个终于靠岸的名字。
他将婚书放进展示柜最上层,与新铸的长命锁相对。锁身上的梅花纹在灯光下流转,忽然与婚书上的墨迹共振,漫出层温润的光晕。有片梅叶从窗外飘进来,正好落在光晕里,叶脉舒展开来,竟与当年烧焦木板上的纹路完全重合。
夜里关戏台门时,陈砚听见梅树在风里轻响。抬头望去,满树的叶片都亮着微光,像无数双含笑的眼睛。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暖意从玉里渗出来,顺着银链漫到长命锁上,“陈”字与隐现的“沈”字交缠,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段未完的戏文,终于在时光里找到了温柔的尾声。
原来那些藏在梅痕里的约定,从不是消散的烟。它们只是借着梅树扎根,借着戏文流传,借着人间烟火慢慢生长,等一个又一个春天,把未说出口的圆满,开成满树的花,结成果,酿成酒,在每个寻常日子里,轻轻摇晃出温暖的回声。
碎镜中的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