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又至时,陈砚整理旧物,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锦囊。锦囊上绣着“岁岁梅边”,拆开来看,是半包晒干的梅花蕊,混着些细碎的珠粉。他忽然记起,沈玉茹总爱用梅花蕊调香,说台上的胭脂气太浮,要掺点清冽的梅香才稳妥。
正出神间,展示柜里的梅花簪突然轻颤,簪头的珍珠折射出一道细光,落在锦囊上。那些干缩的梅蕊竟慢慢舒展,像吸饱了水汽,在锦囊中浮起淡淡的红晕。陈砚俯身去闻,恍惚间竟闻到两种香气——一是梅蕊的清苦,一是胭脂的甜暖,缠在一起,正是他记忆里沈玉茹登台前的味道。
深秋的戏园办了场雅集,老票友们带着自家珍藏的戏服边角、旧戏单来赏玩。穿水红衫的小姑娘捧着本线装册子跑来,是沈玉茹的化妆笔记,其中一页画着眉眼的描法,旁边用小字写着:“砚哥说我画远山眉最好看,今日试了新的黛色,等他来看第七十九场《洛神》。”
陈砚想起那一场戏,自己在侧台拉京胡,眼角余光里,沈玉茹的水袖扫过台沿,眉梢的黛色在灯影里像两弯新月。散场后她递来块梅花酥,笑说:“你拉的调子比往常快了半拍,是不是急着看我的新眉毛?”那时只当是戏言,此刻才懂,戏里戏外的心意,原是早就织在了一处。
冬至前几日,戏园的老铜炉突然自己热了起来。炉膛里没有炭火,却飘出缕缕白烟,在空中凝成梅花的形状。陈砚往炉里添了把新采的梅枝,火星噼啪跳起时,竟听见炉壁传来细微的叩击声,三轻两重,像有人在敲着拍子唱《梅下盟》的调子。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雪夜,沈玉茹也是这样坐在炉边,手指敲着桌沿唱:“梅雪同枝,岁岁不相负。”那时他只笑她唱得跑了调,却没看见她垂眸时,睫毛上沾的雪花,正像极了此刻炉烟里浮动的梅影。
开春时,那株老梅树爆出新芽,枝桠间竟缠上了圈褪色的红绳。陈砚认得,是当年沈玉茹登台时系在手腕上的,她说红绳缠在梅枝上,能保佑戏班顺顺当当。他伸手去解,红绳却轻轻滑落,在空中打了个结,慢悠悠落在那幅《双梅图》上,正好系住两株梅树交握的枝桠。
小姑娘举着相机拍照,照片洗出来时,红绳的影子在纸上晕成淡淡的胭脂色,像有人用指尖在画旁点了个小小的圆点。陈砚看着那圆点,忽然想起沈玉茹总爱在他的戏本上画这样的记号,说:“这里该慢些唱,要让听戏的人,把心意多揣一会儿。”
如今戏园的梅树年年结果,青的涩,红的甜,都泡成了梅子汤。陈砚常坐在后台,看着穿水红衫的小姑娘教新来的学徒描眉,听老票友们讲沈玉茹当年的趣事,偶尔抬头,会看见戏台顶棚的光斑又在悄悄织网,或是展示柜里的婚书旁,浮起一两片新鲜的梅瓣。
他知道,有些约定从不必说破。就像梅树记得年年开花,就像琴音里藏着未说尽的话,就像他每次整理戏服时,指尖总会沾染上若有似无的梅香——那是岁月酿的酒,是时光绣的花,是隔着万水千山,也能顺着风,顺着月光,顺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漫进心里的,永不褪色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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