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1)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去阳台。月光把香樟树的影子投在地板上，枝桠交错，像张摊开的网。抽屉里的铁盒不知何时被推到了最外面，锁扣上的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像有人在背后拽着。我走过去拉开抽屉，铁盒的盖子没盖严，露出里面的信纸，最上面那张写着“2018年3月15日”，字迹被水洇过，有些字糊了，只能看清“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外套”“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

2018年，我大二，确实总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复习。那时候陈阳还没出现，周延的朋友圈停更了快一年。有次下雨，我忘了带伞，抱着书站在图书馆门口发呆，身后有人递来一把黑色的伞，“拿着吧。”声音很陌生，回头时只看见个穿灰色卫衣的背影，走进雨里，伞沿压得很低，看不清脸。现在想来，那背影的轮廓，和陈阳在出租屋里做饭时很像。

铁盒底层还有个更小的盒子，是用硬纸板做的，上面贴着片香樟叶，叶子已经干了，脉络却还清晰。打开来看，里面是些碎玻璃，边缘很锋利，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敲下来的。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周延的字迹：“仓库货架第三层，有罐蓝色的油漆。”

天快亮时，我决定去仓库看看。晨光里的仓库像头蛰伏的兽，铁门被警戒线围着，风一吹，警戒线猎猎作响。找了根铁丝，费了半天劲才撬开侧门，里面一股铁锈味。货架第三层果然有罐油漆，蓝色的，罐口敞着，旁边放着把刷子，刷毛上的蓝漆还没干。地上有串脚印，从货架一直延伸到仓库深处，脚印的边缘沾着蓝漆，像是有人穿着沾了漆的鞋走过。

顺着脚印走到最里面，墙角有块新刷的蓝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用手指摸了摸，漆还没干透，蹭了满手蓝。凑近了看，蓝色的墙面上有个浅浅的刻痕，是个“阳”字，旁边还有个更小的“延”，两个字挨得很近，像是被同一只手刻上去的。

仓库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赶紧躲到货架后面。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很轻，停在刷蓝漆的墙角。透过货架的缝隙看过去，是个穿黑色外套的人，背对着我，正在用刷子补漆，动作很慢，像是在描摹什么。他的手腕上戴着块表，表带是银色的，阳光下晃了下——那表我见过，陈阳也有一块，说是他爸留给他的。

那人补完漆，转身往外走，经过我藏身的货架时，口袋里掉出个东西，在地上滚了滚，停在我脚边。是枚徽章，塑料壳裂着缝，别针上缠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沾着点蓝漆。等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我捡起徽章，背面的“阳”字被磨得快看不清了，但边缘的磨损痕迹，和高中时周延校服上那枚一模一样。

回到家时，手机里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医院发来的，说周延不见了，病房的窗户开着，窗台上有片香樟叶，沾着点蓝漆。另一条是陌生号码，只有一张照片：陈阳站在广州的码头，身后是艘货轮，他手里举着个贝壳鹰，翅膀上的蓝漆在阳光下很亮，背景里的集装箱上，喷着个模糊的编号——和仓库保险柜里那份文件袋上的编号一样。

我把照片放大，看见陈阳的衬衫袖口卷着，手腕上的表在晃，表带的缝隙里，卡着根红绳的线头。他身后的货轮甲板上，站着个穿黑色外套的人，正往船舱里搬箱子，箱子上印着“贝壳工艺品”的字样，和仓库里那些纸箱一样。

抽屉里的铁盒突然“咚”响了一声，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动。我走过去打开，里面的信纸被风吹得乱飘，最底下压着本日记，不是陈阳的，字迹更潦草，像是周延的。翻开第一页，日期是高二那年，写着“今天又在走廊碰到她，数学卷被风吹到地上，我帮她捡起来，她脸红了”。中间某页画着个徽章，旁边写着“陈阳说，等他考上大学，就把这个送给她”。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上周，只有一句话：“码头见，这次换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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