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祸根”、“害死他”、“亲手了结” (2-1)

天光微熹，铁匠铺里弥漫着一夜沉淀下来的、更加浓重的酒气。角落那张破旧躺椅上空空荡荡，只余下几个滚落在阴影里的空酒囊，无声诉说着昨夜某个身影的狂饮和最终的离去。唐昊，如同他突兀地出现在琉璃生命里带来恐惧一样，又突兀地消失了。没有告别，没有叮嘱，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唐三站在屋子中央，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沉静。他的目光扫过空荡的角落，那双温润的蓝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异常深刻的担忧和了然。他没有去寻找，只是默默地走到冰冷的炉灶旁，熟练地生火、淘米、煮粥。袅袅的白气带着米香升腾起来，驱散了一丝屋内的阴冷。

琉璃蜷缩在地铺上，薄被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乌黑却空洞的大眼睛。唐昊昨夜那冰冷刺骨的警告，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在脑海中回荡。“祸根”、“害死他”、“亲手了结”……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否定、被当作潜在危险的冰冷绝望，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她不敢看唐三，怕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穿她心底那个必须永远埋葬的秘密。整个清晨，她都异常沉默，像一只被霜打蔫的小草，失去了所有活力。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温暖的香气。唐三盛出两碗，放在屋内唯一一张矮桌上。他走到琉璃的地铺边，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琉璃，起来吃点东西，我们要走了。”

琉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慢吞吞地掀开薄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木偶。她低着头，默默地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很暖，滑入胃里却驱不散心头的冰冷。她始终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不肯看唐三一眼。

唐三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微微蹙起。他大概能猜到与父亲有关，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无从知晓。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有追问。

吃完粥，唐三默默地收拾好两人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只有老杰克送的那几件旧衣服，被他仔细地包在一个小包袱里。他将包袱背在自己背上，动作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临出门前，唐三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他蹲下身，用一根磨尖的小铁钉，在门口冰冷粗糙的泥土地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刻下几个字：

爸爸，粥在灶上温着。我与琉璃去学院了。保重

字迹略显稚嫩，却工整有力，透着一种沉甸甸的牵挂和无声的承诺。

刻完字，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最后扫过空荡冰冷的角落，眼中情绪复杂难辨。然后，他转过身，看向依旧低着头、像一抹灰色影子般站在屋内的琉璃。

“走了。”他轻声说，伸出手，想去牵她。

琉璃却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他的手。她依旧低着头，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那抗拒的姿态，充满了无声的疏离和自我保护。

唐三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琉璃低垂的发顶，看着她周身弥漫的那种沉重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孤寂和防备，心头那点担忧和无奈瞬间被一种强烈的怜惜所取代。

他收回手，没有强求。而是走到琉璃面前，微微屈膝蹲下，将瘦弱却挺直的脊背展现在她眼前。

“上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路远，我背你。”

这个动作，这个姿势，瞬间击碎了琉璃强行筑起的心防。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暴雨泥泞的后山，也是这样一个背脊，将她从冰冷的绝望中背起，给了她最初的温暖和庇护。昨夜被唐昊撕碎的、对安全和依赖的渴望，在这一刻如同干渴的禾苗遇到了甘霖，疯狂地滋长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混合着巨大的委屈、恐惧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她不再犹豫，几乎是扑了上去，伸出小小的手臂，紧紧地、紧紧地环住了唐三的脖子，将冰凉的小脸深深埋进他温暖的后颈窝。小小的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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