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引】
永夜无星,唯西楼残月;雁归人不归,月满亦成缺。
卷中所记,无一字可赦天下,唯留一声雁唳,悬于江天。
第十七章 弑祖
大明元年正月,江州雪深三尺,旧瓦一夜白头。
朱雀门外,宋氏宗祠九重飞檐,被雪压得像折断的鹤颈。
夜半,鼓声未起,山门自开。
宋雁身披玄甲,手持金钺倒垂于侧,赤缨在寒风中凝霜,雪粒被风裹挟着卷入甲缝,竟似化作了血水般渗出。
阶前,太夫人素服迎门,手捻一串老山檀佛珠——一百零八子,颗颗刻满《金刚经》。
风势突增,呼啸间将绳索挣断,佛珠随之崩散,嗒嗒作响地滚入积雪之中,仿佛上百具微缩的棺椁隐入苍白大地,带着几分肃杀与不祥之意。
宋雁跪,以额触地,三叩首。
血沿额角滑入眼睫,雪被烫出细小黑洞。
“孙儿只问一句。”
声音嘶哑,像锈刀刮铜。
“鸩我阿姊者,是否您亲手所赐?”
太夫人阖目,捻珠,口诵《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诵声未绝,宋雁再叩首,青砖迸裂。
“再问一句——江映淮自缢,王氏可曾推波助澜?”
太夫人依旧阖目而坐,手中的佛珠早已散尽,唯余一粒残珠夹于指间。她指尖缓缓施力,那粒佛珠终被捻得粉碎,化作细微的齑粉,从她苍老的指缝间悄然滑落。静谧之中,仿佛连时间也为之停滞,唯有指尖的一抹执着昭示着她内心翻涌的波澜。
第三叩首,宋雁起身,雪从肩头泻下,像一场迟来的孝衣。
“佛不答,我答。”
金钺扬起,寒光劈雪。
太夫人忽睁眼,目光澄明,竟无半分惧色。
“弑祖者,天必厌之。”
语罢,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触钺锋,一缕血珠顺势滚落,坠在皑皑白雪间,如同一朵赤色的莲花骤然绽开,鲜艳夺目。
钺光落——
佛灯灭,经声绝。
檀香炉倾倒,香灰与雪混成灰白。
大梁折断,火舌从供案窜起,一路舔上祖宗牌位。
百年宗祠,在雪与火中崩析。
火光里,太夫人盘坐蒲团,指结法印,声音穿过烈焰:
“宋氏气数已尽,你自为之。”
宋雁提钺转身,火映甲胄,如修罗浴血。
供案后,一块无名牌位被火舌卷住,牌位背面隐约露出小字:
“知秋之灵”。
宋雁驻足,以钺背击碎牌位,碎屑飞入火中,化作青烟。
烟里,他看见阿姊十六岁那年的笑,一闪即灭。
黎明,宗祠余烬未冷。
宋雁立于焦黑门槛,以钺尖蘸炭灰,在雪地上疾书:
“王氏鸩杀嫡女,宋氏已绝忠孝。自今日起,江州六郡,各镇自便。”
书罢,他解下腰间镇南将军金印,掷入火堆。
金印熔成赤金,流入雪里,嗤嗤作响,像一声冷笑。
树倒猢狲散,宋氏门阀,一夜崩析。
远处,雁字营残旗自雪中竖起,旗面焦黑,只剩一只孤雁,逆风猎猎。
雪未停,火已熄。
宋雁回首,望向宗祠残柱。
柱上余火,照出他影子——
影子跪了一次,起身一次,挥钺一次。
三幕,一生。
雪掩血迹,掩不住青砖上那行细小的黑洞,
像百十只眼睛,在黎明里静静望着他。
宋雁提钺,踏雪而去。
背后,宗祠轰然倾塌,雪尘冲天,
像一场迟来的丧钟,也像一声早到的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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