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琴记·卷一·残键》 (2-1)

第一章 废琴房里的月光

温春芫抱着那柄断颈小提琴，像抱着自己折翼的过去。铁门锈得发红，一声“吱呀”划破午后的寂静——灰尘被骤然的光线惊起，在斜射的光柱里漂浮，像一场被谁按了暂停键的雪。

她站在门口，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走进了废琴房，还是走进了自己嗓子里那片废墟。

房间中央，那架老钢琴只剩四十七颗牙。白键像被岁月啃噬过的骨，黑键悉数拔除，木槽暴露，像被拔掉指甲的手指。

仇渡忧就坐在这样一排“断指”前。

左手垂在身侧，血沿着指尖滴落，在水泥地上绽开细小的红花。右手却抬得极高，腕骨嶙峋，像一柄薄刃——他只用三根手指，弹着只有右手的《月光》。

缺掉的低音，被他用沉默填成深渊；缺掉的中音，被他用留白补成旷野。

他把所有无法发出的声音，留给了门口那个再也唱不出高音的女人。

温春芫张了张口。

声带像被砂纸磨过，像被玻璃渣割过，只漏出一缕风——那风穿过喉咙时，带着旧日的尖叫与血腥味，却在出口的一瞬化作虚无。

她听见自己体内有一整座歌剧院在塌，却发不出一声呼救。

仇渡忧回头。

他的眼比烟还烫，比夜还深，落在她身上时，却奇异地柔软下来。

“唱不出了？”他问。

声音不高，像琴弦最末一丝余震，却震得灰尘簌簌下落。

温春芫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极小，却像折断了一整段青春。

于是仇渡忧笑了。

那笑意像冷铁上突然迸出的火星，短促、尖锐、带着灼人的温度。

“那就换我弹给你听。”他说。

他重新转向那架残琴，右手重新落下。

这一次，他弹得更慢，仿佛有意让每一粒灰尘都听得清。

月光从破碎的窗棂漏进来，落在他的指节，落在她怀里的断琴上。

那缺了低音的《月光》听起来像被海水泡过的信笺，字迹漫漶，却反而透出更执拗的温柔。

温春芫站在那里，听见自己体内那些碎掉的音符，正被他的右手一点点拾起、擦拭、重新安放。

灰尘还在光柱里漂浮，像一场静止的雪。

血还在仇渡忧指尖滴落，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腊梅。

他们一个弹，一个听；一个流血，一个失声。

废琴房里没有观众，只有一架残琴、一把断琴、两个人，以及一首被拆成两半的《月光》。

可就在这一瞬，他们拼成了完整的乐章——

他替他唱，她替他弹；

他替他流血，她替他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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