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烬音乐会
——在焦土之上,把最后的十二小节弹成一生
向日葵的第七片叶子刚舒展开来,叶缘还卷着细小的锯齿,像一排尚未磨利的牙。
废琴房的铁门“哐”一声被推开——不是风,是人。
老周站在门槛外,头发全白,像落了一场迟到的雪。左手拎一瓶茅台,右手攥着一张卷成细筒的纸。
“我来还债。”他说,声音沙哑,却带着指挥惯有的节拍感。
仇渡忧没让他进门。
他走到唯一的破窗前,把右手伸出窗洞,掌心向上,指尖轻轻勾了勾——
一个极简的邀请手势,也像一句无声的“请开始你的呈示部”。
老周点头,拧开茅台。
烈酒“哗”地落在向日葵根部,泥土瞬间被烫出深色的小坑,空气里升起辛辣的甜。
“敬你母亲,”他说,“也敬这株从灰里长出来的命。”
仇渡忧垂眼,睫毛在颧骨投下一道细线。
他没有接话,只把手指落在焦黑的琴键上——
右手的五指像五根火柴,随时准备擦出火。
老周展开那张纸。
泛黄的谱纸,边缘焦黑卷曲,像被火焰啃噬过的记忆。
纸上只剩最后十二小节:
一个降D大调的终止式,
一个被火灼出洞的延长记号,
一个悬而未决的高音Si——
正是《焚琴记》戛然而止的地方。
墨迹在火光里曾经融化,如今重新凝固,
像母亲临终前死死攥住的那支钢笔。
老周把残页放在琴盖正中,
用半截指挥棒轻轻压住翘起的角。
指挥棒曾在二十年前的首演夜被他自己折断,
如今木纹里还嵌着那晚的灰烬。
没有灯光,只有向日葵在月光里投下一道巨大的剪影。
观众席只有三个人:
老周、温春芫,以及墙角那株沉默的植物。
老周举起断棒。
第一拍落下,像钝刀切过空气。
仇渡忧的右手开始:
降D大调的主和弦被拆成单音,
每一个音都拖得极长,
像把火后的余烬一粒粒吹亮。
温春芫站在老周侧后,
左手握拳,右手食指划波浪——
第一遍是Largo,第二遍是Adagio,第三遍几乎到了静止的极限。
她打拍子的手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像一片被风撕碎的旗帜。
十二小节,循环往复。
每弹一遍,老周的指挥棒就短一截,
仿佛被火焰继续啃噬;
每弹一遍,向日葵的影子就爬高一寸,
仿佛要把整面墙当成新的乐谱。
第五遍时,老周的眼眶开始反光。
第七遍时,温春芫的指尖在空气里颤抖,
像要替那个永远唱不出的高音Si补上声音。
第九遍时,仇渡忧的右手背青筋暴起,
水泡破裂,血珠落在降D键上,
发出极轻的“哒”,像一声迟到的弱起。
第十一遍,老周放下指挥棒。
他弯腰,把残页折成一架小小的纸飞机,
放在向日葵的叶面上。
“够了,”他说,“让它飞吧。”
第十二遍,仇渡忧没有停。
他把最后一个高音Si弹成滑音,
指尖从黑键滑到白键,
像把未完成的句号拉成一条漫长的省略号。
音乐会在第十二遍半处结束——
仇渡忧的右手悬在半空,
老周的呼吸悬在胸腔,
温春芫的哑语停在最后一个“静止”手势。
月光突然变得极亮,
照得向日葵的花盘像一面小小的铜锣。
纸飞机从叶尖滑落,
是败笔,亦是绝响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