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 (2-1)

军训的哨声像被烈日晒得发脆，操场上传来整齐的踏步声。

林念坐在看台最前排的阴影里，手里捧着本翻开的诗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迷彩方阵里那个挺拔的身影。

江野在队伍后排，动作干净利落，迷彩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比记忆里锋利了许多。

他喊口号时声音洪亮，尾音带着点不驯的扬，和小时候那个蹲在花坛边看蚂蚁的软乎乎的男孩，判若两人，又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休息时，他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有人勾着他的肩说笑，他微微偏头听着，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桀骜不驯。

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手腕处隐约露出半截红绳，挡住了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看什么呢？”一个清亮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是班主任派来陪同林念的学生。“林念，你认识江野啊？他可是我们校的风云人物，市排名第一呢，长的还帅。听说初中就是校草呢。”

林念摇摇头，又轻轻点头，指尖在诗集的页脚画了个小小的星。

她不知道江野初中是怎样的，她没参与过，是没能，也是不能。

休息哨响时，他被一群男生簇拥着往树荫这边走，其中一个寸头男生勾着他的肩，笑骂着拍他后背：“江野，刚那正步顺拐得够销魂啊，对得起你家老爷子的特训不？”

“滚蛋。”江野笑着推开他，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只是尾音里藏着点没散的硬气。

他随手扯下帽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手腕上那道浅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当年留下的。

林念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带，薄荷绿的星星挂坠被捏得发烫。

她垂着眼，睫毛像受惊的蝶翼，颤动着，把阳光在眼下投出的碎影抖得七零八落。

她没想过再度重逢的样子是这样的，原来那些被病痛偷走的时光，早被他忘在了风里。

集合哨再次吹响，江野被簇拥着回到了方队。

远处的口号声震得空气发烫，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她望着那个逐渐融入方阵的背影，忽然想让这个夏天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碎片，慢慢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林念在看台上坐下时，帆布包带勒得掌心微微发疼。她摸出速写本，笔尖悬了半天，才在纸上落下第一笔——是片被风吹得翻卷的迷彩衣角。

看台底下的方阵正在练踢正步，口号声撞在教学楼的墙面上，反弹回来时带着嗡嗡的响。她的目光总像被磁石吸着，一次次落在队伍后排那个身影上。

江野的动作比旁人更用力些，手臂摆动的幅度带着股不肯松懈的劲，迷彩帽檐下的侧脸绷得很紧，却在转身时，似乎不经意朝看台这边瞥了一眼。

林念并没有注意到。等她再抬眼，他已经转了回去，只留下个挺直的背影，像株迎着烈日生长的树。

风卷着树叶的气息漫过来，带着点清苦的凉意。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蹲在花坛边看蚂蚁搬家，被太阳晒得鼻尖冒汗，却不肯挪地方。“你看它们多厉害，”他指着蚂蚁拖饼干屑的样子，眼睛亮得像落了星，“一点点往前挪，总能搬到窝里去。”

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烫，蝉鸣也是这样密，只是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分别”两个字有多重。

速写本上渐渐多了些零碎的线条——他转体时扬起的手腕，被风吹起的迷彩服领口，甚至还有远处飘来的、沾在他发梢的蒲公英绒毛。

林念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指尖的汗迹在纸页上洇出浅淡的痕，倒像给这些碎片，添了点活生生的温度。

有只麻雀落在旁边的栏杆上，歪头看她手里的笔。林念停下动作，轻轻吹了吹纸上的橡皮屑，忽然觉得王老师说得对——待在这儿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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