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风急,吹得她衣袍猎猎,像一面不驯的旗。她抬手遮额,看青州城郭在日光里平展,忽记起《山海经》注“青州,东方之邑,其色苍苍”,便放声念《远游》:“乘回风而远游,览周流于四海!”回声撞在崖壁上,惊起几只白腹鹞鹰,盘旋成几个小墨点。
下山后,她沿潍水西行。夏水方生,可涉处不过膝。她卷裤至股,赤足踏石,水凉滑如碎玉。河心有片浅滩,生着成片野茨菰。她想起《诗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便涉水采两朵紫花,一朵簪在自己耳后,一朵带回书院,插在书院先生案头的铜瓶里。先生次日讲学,瞥见那花,拈须微笑,只说:“谁把荒野之气带入讲堂?”她躲在窗檐下,与阿七们眨眨眼,不答。
宋铮铮:可惜祖父和祖母这次没有一起来上京,金阙玉京,朱甍碧瓦。你说我要怎么让祖父母看到上京,吃到上京呢?
青黛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家小姐,宋大人在青州时事务繁忙,少爷又常常惹事生非,大都时候小姐都是和太老爷和太夫人生活在一起。
宋铮铮:等我吃遍上京,逛遍上京,我就写信给他们,好好馋一馋他们。谁让他们不和我一起来上京?
青州古郡,晨雾未散,市声已沸。街角隆盛号蜜三刀刚起酥,刀口淋以滚蜜,色若琥珀,咬开脆响,蜜丝能抻出半尺;隔壁老槐树煎包,面皮吸透牛肉汤汁,一戳肉丸迸汁,香漫三条巷。午宴必点衡王府香鸡,一年小公鸡浸以枸杞、党参等十余味药料,慢火偎成,肉酥离骨,筷起即成丝缕。再佐一盘东关酱牛肉,回民老井水煮制,切片呈花,入口酱香冲鼻,细嚼又带药香回甘。末了,以金丝小枣蒸制的七姐妹年糕压席,枣香透糯,一口下去,满嘴都是甜润。
宋铮铮:你说,我还能吃到青州的青梅果子,见到阿七们吗?也不知道守门的那伯是不是还那样贪睡。
青黛:天若有情,有缘者自会重逢。太老爷和太夫人还在青州,若小姐想吃什么,不若吩咐人去买。
宋铮铮:可是,今年吃到的青梅果子和去年的又不一样了吧。
丫鬟把乌木匣子捧来时,宋铮铮正坐在上京小院的廊下,拿一支笔在宣纸上乱涂。京城的风里带着炭火气,吹得她鼻尖发涩,想画一弯青州的溪水,却总画不出记忆里那股凉甜。
匣子打开,一股熟宣混了冬青胶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有人把一整座青州的清晨折进了纸里。
第一页——
春日的书院后山,杏花开得毫无顾忌,粉白一路泼到纸外。花树下没有人,只一张空着的石案,案头摊着一本《春秋》,风吹到哪一页,哪一页就微微翘起,好像还能听见“哗”的一声。她忽然记起自己七岁踮脚去够枝头的青杏,一回头,祖父正坐在石案那头捋须笑,却想不起旁边还有谁。
第二页——
夏塘。荷叶田田,舟子躲在阴影里,只露出半截篙,篙尖滴下的水纹一圈圈荡开。远处檐角挂着书院旧铜铃,铃声被画成了淡墨色的线,一条一条,飘到纸边才断。宋铮铮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碰到的是干了的墨迹,却仿佛摸到那年荷叶上的水珠,凉得她轻轻一颤。
第三页——
秋试后的月桥,满地碎金。画里没有人影,只一排被踩得发亮的青石板,缝里嵌着几片杏叶,像谁随手按下的印章。石板尽头是书院饭堂的烟囱,一缕炊烟被风斜斜拉成长线,线头系着半只烤红薯的香味。她忽然就饿了,也忽然记起,好像有谁把热红薯掰成两半,大的那一半塞给了她。
第四页——
隆冬溪山雪霁。大雪压弯了松枝,松针却根根挺拔,像蘸饱了墨的笔锋。雪原上留了一串小脚印,脚印尽头是一扇虚掩的柴门,门缝里漏出一线灯火。灯火被沈非画成了极暖的赭黄,在整张冷灰里跳了一下,像有人远远喊她的小名,喊完就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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