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铮铮抱着新得的卷轴,笑眯眯地朝谢危扬了扬下巴:“谢大人这么护着燕临,倒没听闻你们有私交?”
谢危指尖在袖口轻轻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问:“宋姑娘今日为何出门?”
“为了找一幅字。”她把卷轴展开半尺,指尖轻抚纸面,像在抚一段旧雪,“这笔意干净得惊人——起笔藏锋,行笔带风,收笔又故意留一缕飞白,像少年扬鞭时不肯收尽的意气;撇捺之间,墨痕由浓到淡,像雪后初晴,远山被日光割开的那一线青,亮得直撞人心。”她弯眸,声音轻亮,“谢少师,我跑遍上京都找不到这样的字,今日总算碰上了。”
宋铮铮把卷轴重新卷好,双手合十冲谢危作了一揖:“谢少师的生辰礼,我收了,也得好好谢一谢。”
她歪着头,眼睛亮得像刚磨好的松烟墨,“原先我只当是外头人云亦云,把您夸成了云端上的神仙。如今画轴一展,才知那些夸赞还嫌不够——”
她回忆着谢危送来的那幅画,指尖描摹着那幅画的雪线游走:“画的笔墨,七分寒、三分暖,远山用花青破笔,留一线天光,像初霁后的第一缕风,把整片寒意都吹活了。近处枯枝点得极轻,却力透纸背;雪面留白,不靠白粉,只靠水墨浓淡——淡一分则寡,浓一分则死,偏您拿捏得毫厘不差。”
宋铮铮越说越兴奋,索性把袖子挽到肘弯,像与同行论艺:“再看那雪压松枝的折线,一笔顿挫,再挑锋,既见骨力又带逸气,若没有十年腕底功夫,绝出不来这‘脆’劲。更妙的是云脚——用破笔扫出飞白,却扫得极整,像有人拿刀裁开雾幕,却不伤雾的轻。我临过无数雪图,唯独您这幅,把‘冷’画成了‘活’,把‘寂’画成了‘远’。”
她抬眸,笑得坦荡,“今日我算是服了——原来传言非虚,您这笔墨,比我案上那锭青州老松烟还要矜贵。”
宋铮铮把卷轴小心收好,指尖还在那行“青云平步”上恋恋不舍地蹭了一下,仿佛要把字里跳脱的意气也蹭到自己腕上。她抬头冲谢危弯了弯眼睛,声音轻快得像檐角刚化开的冰凌:“菜我单点了两笼蟹粉小饺,可不能白白糟蹋。”说罢真就唤来小二,要了荷叶包与细麻绳,将还冒热气的饺子一只只码进去,动作麻利得像在书案上排棋子。谢危见她连汤汁都要折回碗里再倒进竹筒,不由低低笑了一声:“宋姑娘连一滴油水都不放过。”宋铮铮扬眉:“墨分五色,厨间也分五味,浪费哪一种都是罪过。”
她抱着卷轴提着食盒下楼,裙摆在木梯上擦出细碎的沙沙声,像一只春猫溜过。回府后,她径直钻进书房,把案上那盏羊角灯剔亮,灯焰一跳,照出卷轴上淡黄的纸纹。她没急着看,而是先把荷叶包放进青花暖窠里,又拿湿布拭手,这才郑重地展开卷轴。灯火凑得太近,纸上的墨香混着松脂味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像要把那股少年意气吸进肺腑,然后提笔蘸墨,临写第一笔——横,再写第二笔——竖,写到第十个字时,手腕已经酸胀,却仍不肯停。窗外打更声敲过三巡,灯芯结了一朵小红花,她的影子映在墙上,一俯一仰,像在与另一个自己交手。
家里人听她研墨的声音直到五更,终于慌了神。次日傍晚,哥哥宋怀璧被母亲推搡着来敲门:“走吧,再写下去,笔墨都要告状了。”宋铮铮拗不过,只得换了一身杏色短衫,袖口用银线勾了折枝梅,随哥哥出了门。灯市初上,千盏琉璃倒映星河,风一吹,灯影摇晃,像无数金色的鱼游过夜空。她原只打算走马观花,却在桥头被一阵低低的琴音绊住脚步——那声音太熟悉,像雪夜折竹,清越里带着一丝沙哑的断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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