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燕临的嗓音拔得又高又急,像一根绷得快要裂的弦,隔着竹帘也能听出那股子“我偏要撞南墙”的执拗。
宋铮铮把一粒梅子抵在齿间,斜睨谢危,眼尾带着一点促狭的笑——
“谢大人前日酒楼里那句‘若不喜欢,便别招惹’,说得可真冠冕。”
她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我那时还真替姜姑娘委屈了一瞬,如今看来,上赶着撞墙的另有其人,倒教大人白白做了回恶人。”
谢危被这一眼看得微微失笑,也不辩解。
“入宫伴读”四个字一冒出来,她眼睛倏地亮了,像有人往墨池里投了一粒星子。
宫藏画啊——顾恺之的《女史箴》、展子虔的《游春图》、还有那些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宋人折枝……
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擂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缠枝纹。
梅子酸甜,入口的一瞬,帘外争执声渐渐远了。宋铮铮把最后一根冰弦推入琴轸,轻轻一拧,焦尾发出一声极稳的“宫”音。
谢危屈指在面板上一敲,回声沉而透,像一口久封的古井被月光重新照亮。
“好了。”她拍拍袖口,把松香屑抖落,声音轻快。
谢危低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想要什么谢礼?”
她笑说:“谢少师,我的谢礼只要一幅字。”
谢危提笔,却问:“要写何句?”
她想了想,随口道:“就写‘青云平步’吧,我近日正收字。”
他顿笔,眼底暗潮微涌,终究只淡淡应下。
宋铮铮把焦尾琴轻轻推回锦匣,朝谢危福了福身:“琴已妥,我该走了。”
说罢掀帘而出,斜阳正软,她踏着一地碎金回家。
幽篁馆后院静室里,吕显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斜眼觑着谢危:“谢居安,你几时连上弦都不会了?京里排着队给你修琴的人能从朱雀门排到北苑,幽篁馆里现成的师傅就有七八个,你偏要劳那位宋姑娘跑一趟——别跟我说只是巧合。”
谢危指尖停在账簿上,并未抬头,只淡淡道:“幽篁馆的匠人修得好琴,却修不出我要的音色。”
吕显嗤笑:“什么音色?非得礼部尚书府的姑娘亲自捻弦才出得来?”
谢危终于抬眼,灯火在他眸中映出一泓澄澈,声音轻却笃定:“我要的是她不必权衡利弊便肯伸手的干净。”
吕显一怔,指尖忘了拨珠。
谢危继续道:“宋大人清正,不涉党羽,天下皆知。我若真存心借他女儿开门户,灯会遇见她时就会让她把整床琴抬回宋府,再顺水推舟登门道谢。可我连岳山都未让她碰第二下。”
他合拢账簿,声音低下去,像怕惊动什么:“她修琴,只因琴坏了;她帮我,只因这是我心爱之物。没有门楣,没有交换。”
吕显沉默半晌,忽地笑了,把算盘推远:“倒是我小人了。只是提醒你一句——宋大人的冰墙,你碰不得。”
谢危抬步往外走,背影在灯影里修长安静。
“她只当是举手之劳,我便只当是……恰好路过。”
宋铮铮才转过巷口,就见自家门前停了两辆青幔小车,小厮们搬箱抬笼,脚步纷乱。
踏进院子——
案桌被挪到庭中央,母亲捧着她平日最宝贝的画匣,急得团团转;父亲手里攥着一卷黄绫,口里不住“这可怎么好”。
黄绫展开,墨香混着御墨的沉味扑面而来:
“……娴熟琴画,性行温良,即日入宫为永宁公主伴读。”
短短两行字,像两道门闩“咔哒”一声打开宫墙。
宋铮铮站在门槛,指尖无意识地蜷紧——
御书阁、宝绘堂、宣和殿庑……那些只在传闻里听过的名字,此刻排山倒海涌到眼前。
她仿佛看见顾恺之笔下的衣纹、展子虔山头的嫩绿、唐人金碧山水的云霞,一齐向她招手。
母亲把一方温润的牙牌塞进她掌心,“宫里赐的通行牌。”
玉牌冰凉,却烫得她心口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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