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众人不信,她干脆把案上素笺铺开,提笔默写——“澹泊明志”四字,一笔一画落在纸上。
瘦劲而不失温润,起笔藏锋,收笔留圆。
写完,她抬眼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诸位请看——”
她先以指尖点向“澹”字起势:“锋藏而意敛,若真有心攀附,必露锋芒。”
再滑到“泊”字末势:“回锋留余,正是君子自守之态。”
又轻抚“明”字竖钩:“钩处微收,力不逾界,显其分寸。”
最后落在“志”字心点:“一点居中,不偏不倚,如人之正心。”
寥寥四句,把字拆成骨、肉、筋、血,句句落在人心。
众人屏息,只听得见灯花轻爆。
尤月倚在灯影下,这几日与宋铮铮同吃同住,早知她于书画一道从不妄言,便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姚惜怔住,指尖松了松帕子,眼里却仍浮着不安。
宋铮铮把笔搁回山字架,声音软下来,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字如其人,却也未必全如人。字可藏心,亦可饰心。姚姐姐,不妨先同父母细谈——退亲也好,再议也罢,总比一人闷在心里踏实。”
她说话时,目光澄澈,没有居高临下的评判,也没有泛滥的怜悯,只像一盏小小的灯,照见姚惜心底最暗的角落。
姚惜垂眼,半晌,把那方皱得不成样的帕子缓缓抚平,低声道:“……也好。”
灯火在她睫毛上轻轻一跳,像一滴不肯坠的墨。
姚惜回到自己房中,先点了灯,又把那幅宋铮铮默出的“澹泊明志”铺在案头。
墨迹在烛光下微微发亮,像一条无声的河,慢慢把她心里那团乱麻冲开。
她想起宋铮铮方才的话——
“字如其人,却也可能骗人;若真拿不定主意,就去问父母。”
一句轻,一句重,落在她耳里却像暮鼓晨钟。
于是她把纸角压平,提笔在页边写了三行小字:
一、问父亲:张遮究竟有无攀附之行?
二、问母亲:退亲后果能否自担?
三、问自己:若真退亲,会不会后悔?
写完,她将笔搁下,长长吐出一口气。
灯火映着她微微发亮的眼睛——那是终于决定“先想清楚再开口”的清明。
与此同时,姜雪宁的房里一片漆黑。
她连灯也未点,只把背抵在门上,任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她指尖发凉。
黑暗里,上一世的画面像潮水漫上来:
张遮被按在刑台,青袍染血,却还抬眼望她,目光里没有怨,只有惊痛。
那一眼,成了她此后十年每夜的魇。
今天听到姚惜一句“攀附权贵”,她瞬间失控——
那是对自己旧罪的回声,也是对张遮的愧疚。
黑暗里,她抱住膝盖,喉咙里滚出极低的哽咽。
“张遮……”
声音碎在指尖,像那年碎在雨里的血。
悔恨太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灯芯“啪”地爆出一粒火星,光晕在姜雪宁脸上晃了晃,照见她眼底未干的泪痕。
宋铮铮把门掩到只剩一条缝,怀里抱着那本快要合拢的小册子,像抱着一团温热的云。
“雪宁?”
她轻轻唤,声音软得像怕惊碎夜色。
姜雪宁没抬头,只把指尖蜷得更紧,指节泛白。
宋铮铮便不再问,把灯放在案角,自己蹲下去,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掌心落下去,才发现那背脊在细细发抖。
许久,姜雪宁才哑声开口:“若我做过一件坏事,害了一个好人,他……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
黑暗把她的声音磨得极轻,却像刀子划过纸面。
宋铮铮没有急着给温柔的安慰,她先想了想,像在翻一本看不见的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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