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将卷子合上,指尖轻抚过那一行稚拙却干净的仿字,眼底暗潮无声退去,只余一点微不可闻的叹息。
殿内人声散得干净,只剩斜阳在青砖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金线。
谢危收卷,淡声宣布:“宋铮铮,中上。”
宋铮铮正趴在窗沿,被日光晃得睁不开眼,闻言猛地回头,眸子里还映着一点晃动的金斑。
她下意识眨了几下,睫毛上便挂出两颗泪水,像晨露滚在花瓣。
谢危侧目,恰好捕捉到那两点水光,指尖在卷面上轻轻一点,没说什么。
待众人听见“留宫”二字,先是安静,继而爆出一阵压低的惊呼。
姜雪宁却怔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抬眸:“谢少师,当真全部留用?”
“自然。”谢危答得平静。
姜雪宁咬了咬唇,开口质问谢危的公允,最后,大家都不愿自己的不足之处被指出。
人影散尽,宋铮铮磨磨蹭蹭留在最后。
她揪着袖口,开口:“谢大人……卷子能不能还给我?”
谢危把卷轴展开,目光落在那一行稚拙却清秀的字上,眉尾微挑:“学的是哪一家?”
“祖父启蒙,后来自己临帖。”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分,“前年在父亲书房翻到一副字,笔锋疏朗,我极喜欢,便照着练。可惜不知作者。”
她抬眼,认真补了一句,“那日邀您和姜姑娘小聚,原是想庆祝——我找到了那副字的另一幅落款。”
谢危指腹在卷面轻轻摩挲,眼底掠过一点极浅的波澜,却很快掩去。
他把卷子递还给她,声音淡淡:“既是如此,好好收着。”
宋铮铮抱着卷子回漱玉轩,一路把脚步踩得极轻,像是怕惊动谁似的。
怀里那卷纸还带着一点墨香,她忍不住把它竖起来,对着天光比划——
“用淡松烟,恐怕压不住他的冷;用浓墨,又怕显得太锋利……”
她嘟囔一句,自己都笑了:竟在考虑如何调墨去画一个活人,还活生生长着一张可以寒到骨子里的脸。
可下一瞬,笑意又收得干干净净。
“偷偷画,好像……不太光明。”
她想起祖父的训诫:画人先画心,心不正则笔歪。
可若去当面问——
“谢大人,我觉得您长得好看,想把您画下来。”
——光在脑子里过一遍,她就尴尬得耳根发烫。
这话要是真说出口,只怕谢危会拿那双凉薄的眼睛把她冻成冰柱,然后淡淡问一句:“宋姑娘,可还缺颜料?”
她坐在案前,把眉、眼、唇在纸上点了几根虚线,又快速涂掉。
从前画山水,画猫狗,画蟹黄汤包,她都能一挥而就,因为那些东西不会回视她。
可谢危不同——他会皱眉,会抬眸,会带着审视的光落在她身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连第一笔都不敢落下,是因为那一笔一落,就必须承认——
她不仅想画他的皮相,还想画他那一瞬的“动”与“静”,想留住他低头阅卷时,睫毛在灯下投下的薄薄阴翳。
宋铮铮把笔搁下,抱着膝发了会儿呆。
半晌,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小声给自己打气:
“就、就当练手吧。横竖谢大人也不会知道。”
她抽出一张最不起眼的素笺,用最淡的墨、最细的笔,轻轻起稿——
先画一道下颌的弧线,再画鬓角微散的碎发。
线条细得像怕惊动风,却一笔比一笔笃定。
画着画着,她忽地笑了。
“大不了明儿真被发现了,就说我只是画了一幅‘无名男子读书图’。”
她对着纸上那一弯眉尾,小声补了一句:
“至于像谁……天底下好看的眉眼,总有三分相似嘛。”
窗外海棠被夜风吹得轻颤,影子落在纸上,与那一道淡墨的侧脸恰好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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