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薛姝已起身,声音脆亮,“学生有一问。男子主外,女子主内,自古皆然。您为何让我们读您编的《经纬世务策》?
学堂霎时静得能听见花瓣坠地。
谢危负手立在讲席前,目光清冷:“太后昔日被困慈宁宫,手握玉玺,对峙叛军三日。她凭的不是《女诫》,而是《盐铁》《管子》与《六韬》。若只读闺训,如今诸位早已随凤驾殉国。不愿留者,自可离去。”
声音不高,却似薄刃贴耳。
薛姝攥紧袖口,脸色发白。
宋铮铮的心却轻轻震了一下。
她先想:他说得对。书就是书,策论也好,女诫也罢,本不该用男女划界。
可下一瞬,她又听见心里另一道小小的声音——
不是她们不想读别的,而是自打蒙学起,摆在她们案头的就只有《女诫》《内则》。
小时候,母亲教她读书,用的也是描红笺上“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八个大字。
她记得自己问:“为什么哥哥能念《左传》,我只能背《女论语》?”
母亲答得温柔:“因为你是姑娘家,日后要主持中馈,读那些做什么?”
那一刻她不懂,如今懂了——
原来所谓“本分”,是一面早就被设好的屏风,把天地隔成两半。
屏风这边,她们被教导如何低眉、如何柔顺;屏风那边,山河社稷、策马山河,从未想过要给她们留一扇门。
谢危的话像一把刀,挑破了屏风,却也带着刀本身的寒气。
宋铮铮偷偷抬眼,看见薛姝咬得发白的唇,看见尤月攥紧又松开的拳,看见方妙低垂的睫毛在颤。
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她们不是不想走出去,而是从来没人告诉她们——门外有路。
“先生。”
极轻极轻的一声,从最后一排飘出来。
谢危目光微转。
宋铮铮站起来,花瓣从她肩头滚落,声音软,却字字清晰:“学生愿意读。只是……也请先生记得,今日座中许多人,并非不愿,而是从前无人问过她们愿不愿。”
学堂里静得连风都停了。
谢危看着她,眼底那点寒光似乎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泛起极浅的涟漪。
她抬眼,对上谢危微凉的目光。
那目光像雪夜里的灯,明明照得人无所遁形,却又在灯芯处藏着一点极暗的火。
宋铮铮心里莫名一跳,赶紧垂下脑袋,假装去抚膝上的落花——指尖却偷偷把那片花瓣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胜,藏进掌心。
谢危收回视线,翻开卷宗,声音恢复平静:
“既留下,便先读《度支篇》第三——‘生丝价起于东南,而税赋定于西北……’”
窗外一阵风过,海棠簌簌落下。
宋铮铮听着听着,又忍不住抬眼。
这一次,她没去看花,也没去看谢危,只盯着自己掌心那枚小小的方胜——
仿佛只要把它藏好了,方才那一瞬的心跳也能一并藏住。
学堂散课,檐外海棠被夕阳烘成一片暖霞。
尤月收拾完书匣,回头招呼:“宋铮铮,你走不走?”
宋铮铮攥紧袖中那张才画好的小像,笑着摇头:“你先回罢,我还想描两笔花样子。”
尤月不疑有他,跟着公主她们走了。门扉一阖,偌大的学堂只剩宋铮铮一人。她悄悄展开掌心——素宣不过两指宽,寥寥数笔,一截侧影:眉骨稜朗、眼尾微挑,像雪里斜挑的竹。
“差一点又让它溜了……”她小声嘀咕,鼻尖沁出一点汗,却忍不住弯唇。
收好画,她轻快地追出去。前头青袍曳地,谢危负手而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宋铮铮踩着那影子,心里像揣了只扑棱棱的雀儿:随便说一句也好——问今日留的课业,问策论里哪一句最难……只要叫住他,声音就能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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