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怅惘。
上元灯节的暮色漫过秦淮河时,雨终于歇了。青石板被洗得发亮,倒映着沿街连绵的灯火,像揉碎了一河的星子。兄长沈砚之半护着我,在人潮里挪步,袖摆扫过身边妇人鬓边的珠花,带起一阵脂粉香,混着不远处糖画摊子的甜气,把金陵的夜浸得黏黏的。
我今日穿了月白色软缎袄裙,领口袖缘是母亲亲手绣的银线缠枝莲——及笄那日她为我系好裙带时,指尖的温度还留在布料上。乌发松松挽了垂挂髻,只簪了支珍珠流苏步摇,走一步,流苏便晃出细碎的光,落在手背上,像谁轻轻呵出的气。
“慢点,莫被挤着。”兄长低声叮嘱,替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裙角。他的手常年握笔,指腹带着薄茧,护着我的时候却格外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方才在灯铺前,我多看了两眼那盏青琉璃莲花灯。琉璃是半透的青,里面若点了烛,该像浸在水里的月光吧?正想着,身后忽然涌来一股力,我踉跄着往前扑去——预想中的跌撞没有来,我撞进一个怀抱。
不是棉絮的软,是带着筋骨的坚实,像撞上了一堵温凉的墙。鼻尖蹭到的锦缎滑而不凉,织着极暗的云纹,要借着灯火才看得清,混着一缕松木香,清冽得像雨后的山风,奇异地压下了我心头的慌。
“小心。”
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得像弹过绷紧的弦,带着雨后青石板的寒意,却让我莫名定了神。我猛地抬头,撞进一双眼。
那是双很深的眼,像北地冻了整冬的寒潭,睫毛很长,垂落时投下淡淡的影。目光扫过我时,像风掠过湖面,明明是平静的,却让我觉得浑身都被看透了——包括我此刻攥紧裙角的手,和跳得发慌的心。
他穿玄色暗纹锦袍,袍角绣着银线流云,走动时才看得出那流云像活的。腰间玉带扣着枚麒麟佩,玉质温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碰在锦袍上,发出细碎的响,在喧闹里竟显得格外清越。他站在人潮里,身姿挺拔如松,周遭的灯火、笑语、叫卖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他是清晰的,像一幅工笔描过的画。
“多、多谢公子。”我的脸颊一定红透了,热得能煎鸡蛋。想退开时,才发现手腕还被他虚虚拢着——他的指尖微凉,隔着薄薄的衣袖,触得我腕间一颤,像落了片刚化的雪。
“姑娘无碍?”他松开手,目光在我鬓边顿了顿。我才发觉那支珍珠步摇歪了,流苏缠上了几缕发丝,忙低下头去解,指尖碰着微凉的珍珠,更慌了。碎发垂在颊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发间,像有只极轻的蝶停着,不敢动。
“清辞!”兄长的声音从人群里挤过来。他快步走近,看见我和那男子站在一处,先是一愣,随即拱手道谢,目光却在那人腰间的麒麟佩上多停了瞬——我知道,兄长认出了那是王侯规制。
“举手之劳。”他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回我脸上。这时我正低着头解流苏,许是太急,珍珠缠得更紧了,指尖都有些抖。
兄长拉着我要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玄色衣袍被晚风拂起一角,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像雪落在墨上。灯火在他眸中明明灭灭,他竟也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我的心跳像被戏台的鼓点砸中,慌忙转回头,耳尖烫得快要滴血。
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见他提着那盏青琉璃莲花灯追上来——正是我方才在灯铺前多看了两眼的那盏。琉璃是半透的青,里面点着烛,映得花瓣纹路清晰,像浸在水里的月光。
“见姑娘在灯铺前站了片刻。”他把灯递给我,语气听不出情绪,指尖却在碰到我掌心时微微一顿,“权当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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