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规训 (3-1)

林若雪回到闺房时，窗棂上的月芽儿木雕还挂在原来的位置。那是她十岁生辰时，父亲亲手刻的，说她性子像初升的月牙，看着柔，却有股韧劲。可此刻望着那弯木月，她只觉得眼酸。

“小姐，热水备好了。”贴身侍女晚晴端着铜盆进来，见她站在窗前发怔，轻声道，“夫人让人送了新制的衣裙，说是往后要穿的样式。”

屏风后搭着几件湖蓝色的襦裙，领口袖口绣着暗纹缠枝莲，针脚细密，却远不如她从前在外游历时常穿的骑装利落。林若雪指尖拂过冰凉的缎面，忽然想起去年在江南，她穿着短打跟着船家学撑篙，溅了满身水花，百里东君还笑她“哪有丞相千金的样子”。那时她只回了句“千金的样子，难道是画里的菩萨不成”。

如今想来，竟是恍如隔世。

晚晴为她解开发带，乌发垂落肩头。“小姐，这几日夫人请了宫里的宋嬷嬷来教规矩呢。”晚晴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那位嬷嬷最是严格，当年教三公主时，罚跪过整整两个时辰。”

林若雪握着发带的手紧了紧。她自幼随母亲学过些基本礼仪，可比起皇家规矩，大约是远远不够的。她想起父亲说的“继承人之战”，想起青王母家的显赫，忽然明白，这规矩从来不是为了好看，而是皇家的刀，是她必须学会的防身术。

次日天未亮，林若雪便被唤醒。宋嬷嬷已候在正厅，一身青灰宫装，鬓发一丝不苟，眼神像淬了冰，扫过来时，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

“林小姐，老奴奉皇后娘娘的令，来教您皇家仪轨。”宋嬷嬷屈膝行礼，语气却毫无温度，“规矩二字，拆开是‘规’与‘矩’，无规不成圆，无矩不成方。入了皇家门，一言一行皆是体面，更是性命。”

第一课学的是站姿。宋嬷嬷让她对着铜镜而立，头顶一本书，两臂各悬一枚玉佩，要求身姿笔挺如松，既不能僵，也不能晃。起初不过一刻钟，林若雪便觉脖颈发酸，手臂微微颤抖，头顶的书“啪”地落在地上。

“捡起来。”宋嬷嬷的声音没有起伏，“皇家女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琅琊王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之一，他的王妃，断不能失了体统。”

林若雪弯腰拾书时，听见宋嬷嬷又道：“老奴知道小姐曾游历四方，性子野了些。可这宫墙之内，野性子是要惹祸的。当年叶太傅的千金，便是在宫宴上失了仪态，被青王妃抓住把柄，连累叶家满门……”

“嬷嬷不必说了。”林若雪将书重新顶在头上，声音有些发紧，“我学。”

她知道宋嬷嬷说的是实话。父亲昨夜提到的叶府，正是因一场宴席上的无心之失，被罗织了罪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她不能让林家重蹈覆辙。

一上午站下来，林若雪的后背已僵得像块木板。午间用膳时，母亲看着她红肿的脚踝，眼圈泛红，却只往她碗里夹了块鸽子肉：“多吃点，下午还要学插花。”

插花原是林若雪喜欢的事，从前在江南，她常采了路边的野菊插在粗陶瓶里。可宋嬷嬷教的插花，讲究的是“天圆地方”，每一枝的角度、每一朵花的朝向都有定规，牡丹要居中，梅枝需斜逸三寸，连绿叶的数量都不能多一分少一厘。

“这是陛下最爱的‘玉堂富贵’式，”宋嬷嬷用银簪拨了拨她插歪的花枝，“琅琊王书房里便摆着这样的瓶花，你往后要记住他的喜好。”

林若雪的手顿了顿。她与萧若风素未谋面，却要开始揣摩他的喜好，像解一道必须满分的考题。

傍晚时分，晚晴扶着她回房，路过花园时，听见墙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林若雪抬头望去，只见暮色里，几个放风筝的孩子正追着断线的风筝跑，裙裾飞扬，像一群快活的雀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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