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如债，凡尘似火 (11-1)

万药谷的日子，像被浸在一泓温凉的碧水里。没有止战宫那令人窒息的肃杀与白幡，只有灵气凝成的薄雾在奇花异草间流淌，远处偶尔传来异兽低沉的嘶鸣，反衬得这方竹屋更显幽静。青蘅每日辰时必至，带着一身清冽的草木气息，指尖萦绕着精纯温和的青色灵力，细致地梳理羌桐体内枯竭紊乱的经脉。那灵力如同最熨帖的暖流，所过之处，僵冷的血肉贪婪地汲取着生机，万年沉寂的躯壳正艰难地复苏。

他极少言语，只是专注地引导灵力在她百骸间游走。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沉静如深潭，盛满足以抚平世间一切苦厄的悲悯，专注地落在她身上时，几乎有种被神明凝视的错觉。羌桐闭着眼，感受着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暖意，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飘向那具冰冷的玄玉棺椁，飘向凌霄身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写满惊惶的脸，更飘向识海中翻腾不休的、冰冷刺骨的“小说”真相。

荒谬。她的一生，她的牺牲，竟只是别人故事里早该退场的注脚？她的躯壳沉寂万年，竟成了他人情爱慰藉的替代品？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郁结堵在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滞涩。

这日午后，青蘅刚替她梳理完最后一段滞涩的灵脉，留下几颗温养神魂的碧色丹丸，便被谷外一道紧急求药的灵讯唤走。竹舍内只剩下羌桐一人，和窗外奇诡静谧的谷景。那份独处的静谧，反而让胸中那股郁结越发膨胀，尖锐地刺着她的神魂。

她撑着依旧虚软的身体，缓缓在屋内走动。目光掠过简朴却处处透着主人气息的陈设：古朴药柜散发着千年沉淀的草木香，矮几上摊着几卷墨迹未干的古方，墙角一尊素色玉瓶里，斜斜插着几支叫不出名的、散发着幽蓝荧光的奇异花枝。

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在靠窗的矮柜角落，静静躺着一个物件。那是一个……信箱？一个与这清雅古朴的药舍格格不入的信箱。

紫檀木的材质，边角已被摩挲得油润发亮，上面精细地描着缠枝莲纹，透着一种属于凡俗的、被时光浸透的温润。信箱正面，用银粉勾勒着两个娟秀却已有些模糊的小字——“桐启”。锁孔处，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是厚厚一沓未曾拆封的信笺。

羌桐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她认得这个信箱。那是她凡间闺阁旧物，是阮府小姐阮桐盛放情书的小小秘匣。它怎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塞满了信？

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拨开了锁孔处堆积的信笺。

最上面一封的信封，是仙界特有的云纹玉版纸，坚韧而冰冷。信封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冽气势——凌霄！

信封并未封口，显然是被人取出又塞回。她抽出里面雪白的信笺。字迹依旧是凌霄的，却与信封上的凌厉截然不同，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痛与绝望：

“桐儿，今日堕魔渊罡风烈烈，吹得人神魂欲裂。我又去了你化道之处，那裂隙已平，唯余一片死寂荒芜。指尖抚过冰冷的岩壁，恍惚间竟似触到你裙裾的微凉……万年了，桐儿，此恨锥心，此痛蚀骨。每每入定，皆是你消散时那回眸一笑，清冷如月，却灼得我魂灵尽焚！若时光倒流，我必倾凌霄殿之力，踏平魔域，护你周全！纵使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亦在所不惜！悔！悔！悔！—— 凌霄泣血于堕魔渊畔。仙历癸未年冬月廿七。”

羌桐的指尖冰冷，捏着信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字里行间汹涌的悲恸与悔恨，浓烈得几乎要透过纸面灼烧她的手指。然而，这滔天的情绪落在她眼中，却只激不起半点涟漪，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属于“羌桐”对这个未婚道侣的、早已模糊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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