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锋 (2-1)

容昭是第二天晌午下朝后赶来的，听到这样一个惊心的消息，光是想想就心中发凉。

他一进内室就看到病榻上熟睡的沈筱衍，小人儿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呼吸声都轻得微不可察，连睡着眉头还是紧紧皱着的。

愧疚，自责，心疼无数复杂情绪席卷胸膛。

如果他昨日没有出席那场赏梅宴，他坚定选择拒绝父亲强硬的要求，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是否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他的痛苦会不会减轻一点？

容昭不再去设想这些虚妄的东西，前朝官员与深宫皇子交往密切，是会引来非议的。

是他父亲所不允许的。

“怀舟。”

呼唤声打断容昭纷飞的思绪，容昭神色如常偏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沈筱昀，恭敬地向他颔首。

“喝杯茶吗？”

容昭没有拒绝。

萧萧庭院中，偏安一隅的君子兰不知何时爆开了花蕊，叶片墨绿而厚实，几支粗壮的花茎笔直地拔起，花瓣并非一味向上，而是微微颔首优雅垂落。

炉上砂壶细声嘶鸣，白气袅袅，沈筱昀执壶倾注，沸水注入青瓷盖碗的刹那，激出一股清冽的茶香，裹着微不可闻的暖湿气息，瞬间盈满这方寸之间。

“今朝圣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斥责户部侍郎私扣粮饷中饱私囊，现下人已被关进内狱，等候发落。”

沈筱昀先发制人道。

容昭听出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想胡乱掺和这桩现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的腐败案，并没有立即接过这碗茶。

“嗯，我知道。”

极为平淡且敷衍的一句话。

沈筱昀自顾自啜了一口，目光透过杯沿上方氤氲的水雾，投向对面端坐的容昭，“中原九郡的税收历朝历代都是皇家根本，户部侍郎贪得不多，连个零头都不占，我只是没想到，圣人会如此震怒。”

容昭指尖轻点桌面，目光沉静，缓缓开口：“殿下的语气可不像吃惊的样子。”

炉火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跃动，光影在彼此额角上跳动，对峙，茶烟在他们之间盘旋，交织，又悄然消逸。

沈筱昀放下茶盏，杯底轻叩桌面，发出一声脆响，“一粒小石子投入汪洋大海掀不起什么狂风巨浪，可是于中央任职的正三品官员都有胆量干这勾当，这性质可就不同了。”他嘴角浮起一丝极淡又极其锋利的笑意，“圣人是铁了心要彻查到底的。”

容昭又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拿起桌案上冒着热气的茶碗，注视着茶水中漂浮的茶叶，不去回应。

短暂的寂静间，只有炉火舔舐空气的微响和砂壶低沉的呻吟。

沈筱昀缓缓靠向椅背，神色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他不明白容昭这种冷淡至极的表现是在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容氏是百年望族，钟鸣鼎食之家，容老学士更是位列三公之首，容昭自小被灌输的思想便是八个字——身如琉璃，内外澄澈。

他不愿也不能插手这桩大案，他能够听懂太子的拉拢意思，太子是下定决心要重新洗牌中原九郡的官吏冗员，可家族使命要叫他听不懂。

容昭沉默了半晌，抬头望向等待良久的沈筱昀，冷静地开口道：“臣位卑言轻，于公于私都没有资格参与此次调查，圣人仁爱，百姓感念在心，殿下何须多虑？”

沈筱昀注视着容昭身后那盆开得正烈的君子兰，那姿态，不似讨好，却似一种谦和的致意，一种饱含敬意的俯视。

百姓对此自然万分满意，那九郡官员呢，怕不是已将朝廷骂得狗血喷头，心里头怕是要将章州郡守大卸八块不成。

一个小小县令赤手空拳撕开澄澈幕布，一缕浓墨在透明清水中晕染蔓延。

一名高位官员顺着缝隙蓄势掀开更大的裂口，大片浓墨涌入，将池塘搅得天翻地覆。

不加装饰的朗朗晴空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永无尽头的恐怖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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