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像裹着沙子的钝刀子,刮过望州以北这片荒芜的土地,钻进土墙的每一条缝隙,也钻进人骨头的每一条缝里。
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线勉强挤进一座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里。
陆沉醒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
每夜那些铁器撞击、血肉撕裂和绝望嘶吼的声音,总会准时在他闭上眼时,钻进他的脑子里,反复研磨。
比屋外的风声更刺人。
他蜷在冰冷的土炕上,静静听着风声里夹杂的、隔壁王婆子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村东头那几个没了爹娘的孩子细微的呜咽。
这小小的、只剩十来户人家苟延残喘的陆家庄,每一天都像是在咽最后一口气。
但他还是起来了。
动作轻微,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熟练。
冷硬的旧棉袄裹上身,也裹不住那刻进骨头里的寒意。
灶膛里的火生得很勉强,几根干瘪的柴禾,噼啪地响着,却烧不出多少暖意。
破口的陶锅里,小半把糙米混着剁碎的干野菜,在少量水里翻滚,熬煮着一锅几乎照得见人影的薄粥。
粥好了,他盛了一碗,自己没喝。
端着走出了那扇吱呀作响、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寒风立刻灌了他一身。
他缩了缩脖子,沉默地走到隔壁,将那碗几乎没什么热气的粥放在王婆子门外的石墩上,用一块小石头压住碗沿,防止被风吹走。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便回,像是完成一件每日必须的、却与情感无关的工序。
回到屋里,他才端起属于自己的那碗清汤寡水,蹲在墙角,小口小口地吞咽。
粥是冷的,喝下去,从喉咙一路凉到胃里。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
那里堆着他活命的家伙事——几张鞣制得半好不好的皮子,边缘卷曲发硬;几块生锈的废铁片;一捆韧性尚可的麻绳;还有一些奇形怪状、叫不上名字的工具,大多锈迹斑斑,或有明显的修补痕迹。
最显眼的,是一件半成品的皮甲胄,粗糙,难看,甚至有些丑陋。
皮革是东拼西凑的,关键部位嵌着几块磨出刃口的残破铁片,用结实的麻绳密密麻麻地缝合固定。
它看上去如此简陋,甚至比不上边军仓库里最次等的货色。
但陆沉看着它的眼神,却比看那碗冷粥要专注得多。
他放下碗,伸出手,指尖拂过皮甲上那些紧密的缝线和铁片的接驳处。
他的手指粗粝,布满新旧伤痕和厚茧,但动作却异常稳定和精准。
抚摸、按压、感受着皮革的韧性与铁片的坚固程度是否契合,检查每一个绳结的牢靠。
这手艺,是他在军械所当学徒时偷学的,更多的是自己摸爬滚打琢磨出来的。
以前,他用这手艺为边军修理盾牌、缝补皮甲,换一口军粮。
现在,他用这手艺,给自己和这村里仅剩的几户人家,修补屋顶、加固门户、制作一些勉强御寒的皮具,换一点能活下去的微薄希望。
也用来压抑心底那日夜焚烧的、名为绝望和愤怒的火。
忽然,他的指尖在一处铁片与皮革的接缝处停住。
那里有一小块暗红色的、已经发黑的污渍,深深浸入了皮革的纹理,怎么擦也擦不掉。
不是锈,是血。
很久以前,干涸的血。
陆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猛地,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胸腔里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憋闷感再次涌了上来。
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张与他有六七分相似、却永远定格在惊恐与不甘中的年轻脸庞,还有那漫山遍野破碎的、穿着同样劣质军械的尸首……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那翻腾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的黑暗里。
不能想。
不敢想。
想了,就得疯。
再睁开眼时,里面已重新是一片死寂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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