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码头的木棉花开了又谢,又是几个月的光景。每当汽笛响起,振华就拉着振邦往港口跑,回来时鞋底总沾着新到的印度棉纱碎屑——那是“大英火轮船”卸货时飘散的,却始终不见远洋客船的踪影。
陆芸在日历上划去的红叉越积越多,直到七月中旬某个闷热的午后,卖报童的尖嗓刺穿了茶楼的喧嚣:“湘军攻克南京,曾中堂奏报...”
何永志手中的茶杯一顿,碧螺春的叶片在杯底缓缓沉下,像极了那年他们在成都茶楼听见翼王死讯时,唐疯子吐在地上的血痰。
早在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冬,天京城的粮食便已断绝,城中人采野草为食,忠王李秀成劝洪天王突围,不许。
甲子十四年四月十九日,天王洪秀全病逝,其子洪天贵福继位,是为幼天王。
六月初六,天京沦陷。
湘军破城那日,火光如血,映透了半边天穹。这座六朝金粉地、太平天国的圣城,在烈焰中发出最后的呻吟。砖瓦爆裂的脆响混着妇孺的哀嚎,曾国藩的奏报里却只冷冰冰写着“克复金陵,全歼悍匪”。曾国荃的幕僚赵烈文在日记里记下真相: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老人,肠子流了一地;两三岁的幼童被长矛挑着取乐,像串起的糖葫芦。精壮的太平军早已突围,留下的尽是走不动的老弱一一这便是曾氏兄弟向朝廷夸耀的“十万人斩”。
二十五日,忠王李秀成把战马让给幼天王,自己拖着伤腿落在方山。被俘那日,他望着天京城未散的浓烟,忽然想起金田起义时漫山遍野的篝火。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时,他最后听见的是长江的涛声。
湖州的残部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堵王**金像护崽的母狼,带着幼天王在皖南的山道间奔突。宁国的夜雨打湿了军旗,这位骁将突然咳出大口鲜血,栽倒在泥泞里。失去统帅的部队像断线的风筝,飘向江西的崇山峻岭……
何永志知道,太平天国的起义本是活不下去的庄稼汉挥起锄头,可占领一些城镇后,那些王侯却背离了初心,竟比清妖还奢靡。诸王内斗,将士离心,焉能不败?
然而,太平天国虽未能推翻满清王朝,却极大地动摇了满清的统治根基,何永志作出预言,不出五十年,满清必亡!
正沉思间,洪拳馆弟子前来,言说师父有请。
洪拳馆的檀香混着铁锈味。何永志随弟子穿过演武场时,十八般兵器架上的红缨枪头齐齐朝北——那是去年祭奠阵亡义军会众时摆的方位。
梁坤独在内室,面前两方黑漆牌位映着长明灯。上首牌位刻着:
“皇明敕封忠义三合会总舵主 讳天豪 陈公之神位”
下首稍小的牌位写着:
“抗清义士 陈门铁山 灵位”
牌位前的香炉里,三根线香已燃过半。梁坤的拳头捏得咯咯响,指缝间漏下些香灰,在“义”字上盖了层薄雪。
“何大侠。”梁坤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磨砂,“下月有艘‘蒸汽船’去花旗国。”他转身推开北窗,咸腥的海风顿时灌进来,“何大侠见过英夷的强大,花旗国却也不弱,第一次夷敌之乱,花旗国也在中国分了一杯羹。”
何永志望向《海国图志》里夹着的剪报——正是《望厦条约》的条款。自己是要去学习科学技术的,并不一定要去英吉利。
何永志谢过铁桥三,在陈天豪和陈铁山的牌位前拜了三拜,便拿着铁桥三给他的三张船票离开了。走之前,何永志道:“抗清义士是死不绝的,他们的血不会白流,腐朽的满清必定灭亡!”
八月的广州虽已入秋,却依旧闷热难当,离别前夜,何永志带着妻儿登上越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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