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卓彻夜未眠,用体温温暖弟弟冰凉的手。
月光在破碗的水面碎成冰晶。
破晓时分,第一缕惨淡的灰白光线,费力地钻过糊着破洞的窗纸,落在屋内冰冷的地面上。杂役房内弥漫着一股驱散不尽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冰冷而凝滞,像一块沉重的湿布压在胸口。
安希然是被自己喉咙里压抑的呜咽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梦里是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还有爹娘、大哥姐姐们倒在血泊中、却依旧死死望着他的眼睛……最后定格在尧泉那双带着残忍兴味的凤眸,以及二哥手背上刺目的红痕。
“唔……”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更凄厉的哭喊冲出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无处不在的恐惧和寒冷。这破屋的寒意像是活物,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比安府最冷的冬天还要彻骨。
“醒了?”身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平稳。
安希然猛地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安溪卓就坐在他铺着薄薄草席的板床边。二哥身上只穿着那件素白的中衣,肩头落着一层薄薄的寒气凝成的白霜,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
他的一只手,正轻轻覆盖在安希然紧攥成拳、冰凉僵硬的手上。那手掌的温度并不算滚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源源不断的暖意,透过安希然冰凉的皮肤,缓慢而坚定地渗入他冻僵的血液和骨髓里。
原来,昨夜那在噩梦中唯一将他从冰冷深渊拉回来的暖流,并非幻觉。
“哥……”安希然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惊魂未定,“你……一直没睡?”他看着安溪卓肩头的寒霜,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不困。”安溪卓淡淡应道,目光落在弟弟惨白的小脸上,那上面还残留着泪痕和惊惧。他覆盖在安希然手背上的手,指腹带着薄茧,极其缓慢而轻柔地摩挲着安希然冰冷的手腕内侧,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还冷吗?”他问,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
安希然拼命摇头,眼泪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这无边绝望中唯一的一点暖意,烫得他心口发疼。他反手紧紧抓住安溪卓的手指,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哥,我怕……”他哽咽着,将脸埋进安溪卓同样单薄却异常坚韧的手臂旁,汲取着那一点点微薄却真实的安全感。
安溪卓没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拍抚着安希然瘦削颤抖的脊背,动作笨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他的目光越过弟弟颤抖的发顶,投向窗外那方被高耸宫墙切割得只剩下一小块的、灰蒙蒙的天空。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深不见底,有彻骨的寒,有隐忍的痛,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磐石般的冷硬与决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重、却又带着宫廷特有的轻浮拖沓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被推开,清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更浓郁的湿冷霉味猛地灌了进来。
一个穿着靛蓝色太监服的小太监端着个托盘,站在门口。他年纪不大,脸上带着宫中底层奴才特有的那种刻薄和势利,斜睨着眼睛,毫不掩饰目光里的轻蔑和幸灾乐祸。托盘上放着一只粗瓷大碗,碗里是黑乎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腾腾地冒着一点稀薄的热气。
“哟,二位公子醒得挺早啊?”小太监拖着尖细的调子,阴阳怪气地开口,视线像滑腻的毒蛇,在简陋破败的屋子里和兄弟俩身上逡巡了一圈,尤其在安溪卓只穿着中衣、安希然脸上泪痕未干的样子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皇上仁厚,体恤安三公子昨夜受了惊吓,特赐下安神汤一碗,命奴才送来。”他将“安三公子”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明显的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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