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的冬,似乎格外漫长而严酷。京城内外,琼花碎玉肆虐了整整五日,方才稍歇。
宫墙朱红被厚厚的素白覆盖。
子时刚过,厚重的宫门沉沉开启一道缝隙,一道墨青色的身影踏雪而出。
沈逸,翰林院最年轻的修撰,以才思敏捷、见解独到闻名于清流,却也因性情孤高清冷、拒人千里而成为朝堂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他身形挺拔如雪中劲松,官帽下露出的下颌线条绷紧,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步履不急不缓,踏在新落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响,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带着一股拒人于三尺之外的寒气。
路人远远望见这尊“冷面阎罗”,无不避让,连巡夜的禁军统领也只在远处遥遥一抱拳,便不敢近前叨扰。
沈府深藏于皇城西侧的一条僻静巷弄,远离了闹市的喧嚣。
府邸门楣并不张扬,只悬着一块半旧的匾额,上书两个苍劲古拙的字:“静远”,与主人的气质倒是契合。
推开沉重的黑漆府门,宅院内是另一番景象。积雪被扫得极净,仅余角落堆砌出晶莹的弧线。灯火稀疏,显得分外幽静。
老管家沈忠早已候在影壁之后,他微驼着背,花白的眉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霜花,见沈逸踏入,立刻迎上几步,素来沉稳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急迫。
“大人,”沈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在这静夜里却异常清晰,“您……您快去看看书房吧。西厢房那位……那位苏姑娘,方才进去,动了那幅……《雪溪图》。”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沈逸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仿佛没有听见管家声音里的惶恐,只是那原本就冰冷的双眸,瞬间又凝了一层霜。周身气息陡然更寒几分。他没有询问细节,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从喉间极低地“嗯”了一声,算作知晓。
那幅无名氏所作的《雪溪图》,是他费尽周折辗转求来。画作空灵孤寂,隐有悲声,笔意是他所醉心的那种萧索冷冽之美。
平日他翻阅前都要净手焚香,置于书房最里间的画缸深处,连洒扫的丫鬟都被告诫不得靠近。
脚下的步子依旧,方向却已无声地转向书房。
还未到门口,一股暖意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松烟墨味就扑了出来,与廊下的森冷形成鲜明对比。书房门虚掩着,透出摇曳的烛光。
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爱画之人心头滴血。
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案已是一片狼藉。
一个价值不菲的歙砚翻倒在案几中央,残留的墨汁如泼墨般肆意横流,浸透了上好的宣纸、笔搁,更残忍地污了半边铺开的画卷,那半壁寒山,那孤村小桥,那几点飞鸿,此刻都陷入了令人心悸的混沌污浊之中。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狼狈地伏在案前。她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素色棉裙,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臂。
此刻,她正用自己的衣袖一角,胡乱地蘸着茶盏里的冷茶,在那片刺眼的污渍上拼命擦拭,口中念念叨叨,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的老天爷啊……完了完了完了……三千两雪花银就这么没了……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声音清脆稚嫩,透着绝望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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