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被砍伐后的树桩,在雨水浸泡下发黑腐烂。新种下的杉树苗细弱,杆上缠着防虫的草绳,在风里瑟瑟发抖。护林员老关头的红砖小屋彻底空了,窗户玻璃碎了半块,像被人打掉的门牙,黑洞洞地对着林间蜿蜒的土路。
再没人提起那个冬天枯河滩燃烧的黑烟,那仿佛被大地自身吞下的秘密。日子裹着冻硬的泥浆向前滚动,碾平了所有凸起的棱角。
村里唯一的变化,是村小学翻新了瓦顶。新瓦是从外地运来的,带着工业流水线上产出的统一灰色。施工队清理老屋基下的烂泥时,铁锹撞上一块硬物。挖出来一看,是个锈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铁皮箱子,棱角已经软塌下去,缝隙里塞满乌黑的淤泥和蜷缩的蜈蚣干尸。
“啥破烂玩意儿!”包工头一脚踹在箱体上,发出闷响,“扔坑里填了省事。”
箱子被丢在烂泥堆旁。夕阳给它染上一层短暂虚假的暖色。一个老校工,佝偻着背,默默走过来,用根废木棍在箱盖边缘撬了撬。“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扭曲的箱盖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纸——或者说,曾几何时是纸的东西。如今只看见一大坨湿答答、黏糊糊的浆状物,颜色如腐烂的海藻,散发出浓烈的、混杂着铁锈和淤泥腥气的霉变气味。字迹早已被泥水浸透分解,无从辨认。几根细长、同样锈透的金属零件,半埋在这滩令人作呕的“纸浆”里,像淤泥里翻出的不知名生物骸骨。
老校工捂着鼻子退开了。没人多看一眼。
箱子最终被推入了垫屋基的大坑,和其他建筑垃圾一起,被新鲜的混凝土迅速覆盖、抹平。新瓦灰色的棱角,冰冷地立在曾经的废墟之上。
时光推进得无声无息,像一片巨大而沉重的铁锈,缓慢地覆盖侵蚀着一切。又几年过去,城里突然来了几个戴安全帽、臂章印着“文化遗产勘查”字样的年轻人。他们拿着奇形怪状的仪器,在村西那片早已看不出原貌的旧场地反复勘测,对着图纸低声讨论。领队的大学教授,姓秦,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常蹲在已被荒草和浮土覆盖严实的旧址边缘,长久凝视,像是要穿透地表,看到泥土深处蛰伏了数十载寒暑的东西。
“秦教授,这边探到明显异常。”年轻队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那是松林边缘的一块低洼地,地表平坦无奇,只有几株顽强的酸枣刺,根茎虬结地抓着贫瘠的沙土。仪器读数在一处不起眼的酸枣刺根部下方突然飙升。
挖掘很小心。表层浮土被清理,渐渐显露出大片锈蚀、粘连的金属残片。它们深深嵌在深褐色、板结如岩石的坚硬土层里,与周围沉积多年的腐败枯枝败叶紧密纠缠。空气里弥漫开一股陈旧的铁腥味,如同某种沉疴多年的伤口被重新揭开。
“像是……结构件残骸,”一个队员用硬毛刷轻轻扫去附着其上的一层细密铁锈粉末,“有层叠构造……看这扭曲角度,像是巨大冲击力造成的整体变形……”
秦教授推了推眼镜,弯腰凑近。他戴着棉纱手套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抚过那片粗糙、冰凉的巨大金属表面。他的动作很轻,更像是一种触碰确认。铁锈如同粉尘,簌簌落下。
“注意下面那个凸起……嵌合物?”助手提醒。
在最深处一块巨大扭曲的金属断口下方,并非泥土。那里的土壤颜色格外深褐,粘稠板结得如同化石。众人小心翼翼地清理掉覆盖物,剥离表面的浮锈和顽固板结的泥土碎块后,赫然露出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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