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的冷气似乎渗入了骨髓。那些恒温恒湿的库房像巨大冰柜的隔间,钢制档案柜阵列就是它的金属格栅。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劣质纸张干缩后析出的酸涩气、陈年油墨沉积的苦涩霉味、被恒温系统无数次循环但似乎从未真正洁净的灰尘微粒。它们混合成一种独有的、如同信息本身在缓慢腐烂般的气息。
老馆长佝偻的背影像一块被档案尘埃压弯的石头。他坐在值班室那张高背皮椅里,背对着门,面向窗外灰色的楼宇轮廓。日光惨淡,仅能照亮他头顶稀疏花白的头发轮廓。那柄老式刻刀依然放在发黄登记簿上,压着那道深紫色的、类似半只眼睛的污迹。
年轻的女档案员小林抱着一叠待归档的复件,犹豫着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库房里太安静了,连空调的嗡鸣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声线。她嗅到空气里除了固有的“馆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劣质电器过热后的塑料烧灼气,又夹着点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受热蒸腾出的金属腥气。她视线扫过冰冷的钢柜阵列,最终停留在最深处那个被拉开的K区K-A-01的漆黑空隙上。那里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正徐徐吐出寒气的地窖入口。
“馆长?”小林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在巨大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单薄。
椅子动了一下,皮革发出轻微的呻吟。老馆长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脸笼罩在门框落下的阴影里,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棱角生硬的轮廓。没有开灯。
“小林啊。”他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一种极度的、非正常的平静,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金属片,干涩平滑,“把这些……放到我桌上吧。”
小林不敢多问,快步上前,将文件放下。动作带起一点点微风,桌角的几张空白表格边缘微弱地掀了掀。
“今晚我留下整理这些积压件。”阴影中的身影说着,从椅子里站起来,动作带着一股迟滞的、类似上足发条的老旧钟表的僵硬感,“天窗的排风扇轴承有点旧了,夜里响得很。”他没头没尾地补充了一句,随即转回身,重新面朝窗外那片压抑的灰墙。“下班吧,路上注意安全。”
小林如蒙大赦,几乎是踮着脚逃出值班室。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将那片沉滞的黑暗与那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完全隔绝。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让她微微眯起了眼。走到消防通道口时,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缝下,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可辨的橘红色光晕,一闪而过,像是电子设备通电指示灯的微光。
小林的心猛地一跳,再也不敢停留。
夜色如同浓墨,彻底涂满了整个档案库房。仅有的光源来自值班台角落那盏鹅颈台灯,灯光被调至最暗,堪堪照亮桌面一角。那一角之外,是档案柜森然阵列投下的、浓重如墨的黑暗轮廓。空调系统发出规律低沉的嗡鸣,此刻听来更像一种在冰冷胃腔里辗转反侧的空洞回响。
老馆长依旧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端坐于灯光边缘。他的动作缓慢到近乎凝固。桌面上堆满了东西:打开的无酸纸盒,散落的照片复印件,几张记录着模糊字迹的泛黄纸条(像是从旧登记簿上撕下的),一本摊开的工具书封面写有“影像污迹分析与化学清除初步”。但这些似乎都只是他动作的背景布。
他全神贯注的对象,是正前方灯光直射下的两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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