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的泥土被车轮碾出深沟,雨季一来便积了浑浊的黄汤。新种的杉木在积水里泡烂了根,细弱的枝干歪斜倒伏,远看如同一片溃败的伤兵。
城市的气味截然不同。空气浑浊,充斥着汽油、尘埃和人群粘稠的体热,唯独少了旷野里那种能钻入骨髓的、带着植物腐败气息的土腥味。
市立历史档案馆偏居城北一隅,深灰色的苏式水泥建筑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档案柜,沉默地矗立在纷乱街市的边缘。进出的工作人员多着洗得发白的卡其布衬衫或深色涤纶制服,腋下夹着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那种被过量信息磨砺出的、特有的疲惫与漠然。
三楼最深处,“特殊时期实物档案C室”的门总是关着。厚重的实木门涂着深沉的暗红色油漆,金属门牌冷峻地反着光。室内恒温恒湿,巨大的钢制档案柜排成森然阵列,柜体散发着冰冷的、金属特有的气息。这里存放的不再是文字,而是残骸,是被时光啃噬得残缺不堪的物证。
秦教授和其他几位专家坐在长桌一侧。对面的几个人属于馆内新组建的“不可移动文物复原评估组”,组长姓钱,五十岁上下,稀疏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黑框宽边眼镜,镜片很厚,眼神从镜片后透出来,带着审视与计算般的平静。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发掘报告、测绘图纸和一叠用透明塑料文件袋仔细封装的照片。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时轻微的、干燥的“哗啦”声,和空调系统持续低沉的嗡鸣。
“老秦,”钱组长将其中一张照片向秦教授的方向推了推,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你报告里说,那个……‘深层嵌合物’?”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这个拗口的称谓,“……是在‘特定航材’残件的断口深处发现的。怎么个‘深’法?现场照片角度似乎不太直观。”
照片上,正是树脂封存后那个琥珀色的方块。半透明的树脂内,葵花籽乌黑的形态、那截扭曲的铜链、以及铜链末端连着的那一小块断裂残损的黄铜表盘,尤其是指向九点十三分的断臂秒针,像被封在万年冰层里的昆虫,纤毫毕现。
秦教授挪动了一下身体,厚重的旧皮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深度,”他用手指在照片上方,对着树脂块的核心区域悬空比划了一下,“铜链末端……直接嵌在表盘背面最厚实的夹层结构里。葵花籽则像被巨力夯进金属断裂面的裂缝深处,我们清理时,它和断口的粗糙金属面几乎熔合了。那种嵌入程度,”他顿了顿,看向钱组长,“不是后期形成的,只能是当时巨大的冲击,瞬间完成的嵌套。就像……铁匠趁热把铁钉砸进了烧红的铁板里。”
钱组长“嗯”了一声,目光从照片移开,落在桌边另一个同样用塑料文件袋装着的物品上。那是一块薄厚不均、边缘残缺的帆布残片,上面污渍斑驳,已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保护它的海绵被略微掀开一角,露出了核心区域——几条硬挺、僵硬、几乎呈直线状的浅色印痕,围拢成一个残缺不全的几何形状。
“这个,”钱组长问,“靠近根系发现?”
“是。酸枣刺的根须把它像夹心一样包裹在最里层,贴着主根。”一位年轻研究员低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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