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落地那天,他正在工地搬砖。接到接生婆的电话,手一抖,砖砸在脚背上,疼得钻心,却咧着嘴笑。跑回医院时,裤脚还沾着水泥,春茶抱着襁褓说:“叫念安吧,念想的念,平安的安。”他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脸,软得像团棉花,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了,却沉得踏实,像挑着满筐的新茶。
念安满月那天,他请工友们吃了碗阳春面。面馆老板多给加了个蛋,说:“这娃名字好,平安比啥都强。”他看着碗里的蛋在汤里晃,忽然想起自己出生时,娘也是这样,把唯一的鸡蛋埋在他碗底。
念安三岁那年,他把吉他锁进了樟木箱。跑外卖的电动车是贷款买的,每月要还三百。凌晨三点的街道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踩着踏板往前冲,车筐里的餐盒晃得叮当响,像在催他快点。有次暴雨淋透了全身,他把餐盒揣进怀里护着,送到时顾客嫌汤洒了点,不肯给好评。他站在雨里,看着顾客关上门,忽然对着雨幕唱了句“雨是天空的泪,却浇活了地里的麦”,唱完自己笑了,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淌进嘴里。
念安五岁生日那天,春茶翻樟木箱找棉被,翻出了那个黄皮笔记本,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歌词纸。“这些字搁着也是搁着,”她抱着孩子坐在桌边,用他跑外卖送的旧手机一张张拍,“我看镇上年轻人都发那个啥抖音,咱也试试?”
他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头也没抬:“别瞎折腾,人家看的是俊男靓女。”
春茶没听,夜里等他睡熟了,就着床头灯打字。她不识多少字,遇到不会的就画个圈,第二天问村口开小卖部的老王。那些写在烟盒纸、笔记本、甚至餐巾纸上的句子,就这样带着山里的潮气,顺着网线飘出了山。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他正扛着水泥袋往楼上爬,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对方说自己是城里出版社的:“您的诗……我们想结集出版。还有那些歌词,有乐队想谱曲。”
他以为是诈骗,挂了电话继续爬楼梯,膝盖在台阶上磕出闷响。直到出版社的人带着合同找到工地,他还穿着沾着水泥的工装,手在裤子上蹭了又蹭,不敢碰那叠印着黑字的纸。
签约那天,他特意回老屋取了件干净衬衫。路过当年埋琴弦的地方,看见土里冒出株野草,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像根没断的弦。
重新拿起吉他时,念安已经会抢着拨弦了。他坐在门槛上弹,春茶在灶上蒸馒头,蒸汽把窗户糊成了毛玻璃,里面映着三个晃动的影子。念安扒着他的膝盖,跟着调子哼,跑调跑得厉害,却把春茶的笑声勾了出来,惊得檐下的燕子飞了又回。
念安考省状元那天,他正在山岗上采茶。春茶跑上来喊他,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茶树叶:“中了!咱娃中了!”他直起身,腰杆疼得直抽气,却笑得合不拢嘴,茶篓掉在地上,新采的茶叶撒了一地,绿得铺了层毯子。
后来念安在音乐学院的舞台上弹唱他写的歌,台下掌声雷动。他坐在观众席里,春茶攥着他的手,手心全是汗。聚光灯亮得晃眼,他忽然看见舞台上的儿子,像看见当年那个在山岗上唱歌的自己,又像看见那株在风里扭动的草——草早已长成了树,根在土里盘结,枝叶在风里舒展,结出了满树的繁叶。
回家的路上,春茶说:“咱再种棵老槐树吧,就种村口。”他嗯了一声,看车窗外的田埂一闪而过,田里的稻子正抽穗,绿浪推着云影,漫过了整个平原。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稻花香,像谁在耳边轻轻唱,唱着这日子,唱着这扎根的土,唱着这繁衍生息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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