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屋没窗户,白天也得开着灯。十五瓦的灯泡昏黄得像块化了的黄油,他坐在小马扎上,把烟盒纸铺在木箱上写东西。笔尖在纸上洇出墨团,他就用指甲刮掉重写。“钢丝球磨掉了铁锈,磨不掉盘底的月亮”“围裙上的油星,是没擦干净的星光”,写累了就往墙上钉颗钉子,把纸串起来,没多久,土墙就挂满了晃晃悠悠的句子,像串起的风铃。
转过年开春,饭馆老板的侄子来接班,他卷着铺盖走时,兜里多了个肉包子——老板塞的,没说啥,就拍了拍他后背。他蹲在桥洞下啃包子,看河水漫过石头,忽然想起当年在城里睡桥洞的日子,那时的包子是冷的,现在的还冒着热气。
小区保安亭的铁架锈得掉渣,夜班时得裹着军大衣才能挨过凌晨的寒气。有次巡逻到三号楼,听见谁家吵架摔了碗,瓷片碎在楼道里,像首没唱完的歌。他蹲下去捡,指尖被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月光里,忽然想起娘以前总说“血滴在土里,才叫扎根”。
队长查岗时看见他在本子上写东西,皱着眉说:“上班别摸鱼。”他把本子塞进抽屉,第二天却在抽屉里发现支半新的圆珠笔——队长的笔迹他认得,上个月请假条上的“同意”歪歪扭扭,和这圆珠笔的牌子一个样。
当清洁工那年,他买了辆二手自行车,铃铛掉了,车座上缠着块破布。每天天不亮就出发,扫帚柄磨得发亮,竹枝间卡着去年的枯叶。扫到山岗那段路时,总能看见采茶人背着竹篓往上爬,竹篓带子勒在肩上,印出两道红痕。有次他停下来帮个老婆婆拎篓子,老人家塞给他把茶叶:“这东西提神,比烟强。”他揣在兜里,晚上掏出来闻,清香混着汗味,竟比烟叶子让人踏实。
秋末下了场早霜,他扫到山岗时发现老樟树下多了个石墩。不知道是谁搬来的,方方正正,刚好能坐。他摸了摸石面,被露水浸得冰凉,忽然觉得,这山岗好像早就在等他。
攒钱买吉他那天,他揣着钱往文具店走,步子迈得格外轻。路过菜市场,听见有人喊“处理白菜五毛一斤”,攥钱的手紧了紧——够买三棵白菜,能吃三天。可走到玻璃柜前,看见那把红棕色的吉他,还是把钱拍了上去。老板调弦时,他盯着琴身的划痕看,像在数自己手上的茧子。
山岗上的老樟树下,他总在收工后待上一阵。调弦要费半天劲,弦轴锈得转不动,得用牙咬着拧。有次春茶路过,看他咬得嘴角发白,从竹篓里掏出瓶茶油:“俺爹修锄头都用这个,润。”他往弦轴上抹了点,果然顺了,弹出的第一个音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春茶笑得直不起腰,竹篓里的茶叶抖落了一地,绿得晃眼。
他们处对象那阵,他总在茶林边等她。春茶采茶时,他就坐在石头上写歌,笔尖在本子上沙沙响,混着她哼的小调,像溪水撞着卵石。有次她采着茶突然停下来:“你写的‘茶尖上的露水,是太阳没擦干的泪’,俺娘听了直抹眼角。”他抬头看她,阳光穿过茶树叶,在她脸上筛出碎金,忽然觉得,日子像刚泡开的茶,慢慢舒展了。
第一次去春茶家,他揣着那把吉他,手心全是汗。春茶爹蹲在门槛上抽烟,看他的眼神像在打量新茶苗。他硬着头皮弹了首自己写的歌,唱到“茶林里的风,缠着两个人的影”时,春茶娘突然往他碗里夹了块腊肉:“多吃点,干活有力气。”
结婚时的新房是借的,墙是新刷的白灰,还透着石灰味。春茶的嫁妆里,除了那个红木匣子,还有双纳了半年的布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针脚。“穿这个扛活,磨不透。”她把鞋往他脚上套,鞋码正好,脚后跟垫着层棉絮,软乎乎的。他摸着鞋面上绣的茶叶图案,忽然想起自己漂泊的那些年,从没穿过合脚的鞋。
神经七日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